老规矩？
张开明的心猛地颤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之前把话递给张开全，他是做了一个多蠢的决定。
他心里升起一股苦涩，自己真的老了么？
不然，为什么处理事情还不如儿子那样干净利索？
他不甘心，还想挣扎一下。
张开明沉声问：“张开全，你是什么意思？”
张开全得意的大笑，“老规矩当然是像在生产队时一样，村里有什么收获，大家按人头来分啊！”
虽然在张开全说出“老规矩”三个字时，张开明已经知道是这样，但亲耳听见他说出来，张开明还是被气到了，哼声道：“凭什么？”
“凭什么？”张开全“哼”了一声，“就凭野猪不是你家自己养的，就凭野猪是山里的。”
“山里的野猪，凭什么归你一个人？”
“当然要拿出来分啊！”
张开明也是被气到了，再也顾不得去想和张开全改善什么关系了，只想据理力争，保住野猪。
那么大一头野猪，足够他家吃上一年。
比一头野猪，跟张开全的关系没那么重要。
他近乎咆哮：“野猪虽然是山里的，但是我儿子张伟打的，我儿子打的猎物，凭什么要拿出来分？”
“是啊！”张开全道：“我承认野猪是你儿子打的，但那也最多让你们家多分一块肉，其它的还是要拿出来分的。”
“按老规矩，也是这样的！”
说完还强调：“规矩就是规矩，我们都要按规矩来！”
张伟在一旁暗暗摇头，父亲的话看似在争，但其实已经掉入张开全的语言逻辑陷阱里。
这样下去，只会被动的陷入无尽的争论。
并不能解决问题。
见父亲还准备辩驳，张伟伸手拦住他，温言道：“我来！”
张开明张了张嘴，最终应了一声“好！”
从张伟的脸上，张开明看到了他无比的自信，仿佛只要将事情交给他，他就一定能处理好。
这一刻，张开明有一种感觉。
“我……好像真的老了！”
再看张伟，那身影消瘦但挺拔，仿佛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
“养儿防老”
张开明脑中莫名的出现这样几个字。
这几个字，在儿子说出“我来”的时候具象了。
张伟不知道父亲在短短的一瞬心里就有了那么多的感触，他看着一脸得意的张开全，淡淡的开口：“五叔，你张口闭口规矩，你这思想有问题啊！”
在六、七十年代，如果有人说你思想有问题，那你肯定要倒大霉。
到了八十年代，思想问题虽不像前几年那么严重，但依然有着极大的威慑力。
听张伟这么说，张开全大惊失色，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一颗红心向太阳，思想哪里有问题了？”
张伟见一句话就吓到了他，心里好笑，嘴上却义正言辞的说道：“你公然违背国家政策，大搞大集体时代的那一套，开历史的倒车，难道不是思想有问题吗？”
“我……”张开全顿时哑口无言。
“我什么我？”张伟继续输出：“前几天我们村才落实了分田到户政策，实行了承包责任制，国家出台这个政策，就是鼓励人民自力更生，鼓励老百姓通过勤劳实现致富，不再像从前那样吃大锅饭。”
“你倒好，带头违反国家政策，要将乡亲们带回大集体时代吃大锅饭！”
“你这就是思想有问题！”
“你这是和国家政策作对！”
“我要向村长检举你，要向公安报案抓你！”
张伟说的这些罪状太严重了，就仿佛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张开全被吓得面无血色，慌乱的说道：“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
可后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之前还附和张开全的一些村民，此时也都被吓得不轻，他们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想要白分张伟打的野猪肉不妥。
“张伟说的对，现在生产队都解散了，还搞大集体那一套，确实不对。”
“是啊，现在已经不兴吃大锅饭了！”
“野猪是张伟打的，那就跟我们没关系！”
“他愿意分出来，就是极好的事了，哪能白分呢！”
“……”
石河村的产生队才没解散几天，村民们的思维还有些没转变过来，一开始被张开全带偏了。
这会儿经张伟一说，所有人立即意识到：大锅饭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还是有少部分人不甘心，暗自嘀咕，说张伟就是仗着读了几天书，故意夸大其词。
但他们也只敢嘀咕，不敢也不好意思公然出声。
见张伟出马，三言两语就怼得张开全说不出话来，张开明只觉得畅快。
儿子不愧是要考大学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这水平，杠杠的。
“嗯，一定要让伟伟多读书，他读到哪里，我就供到哪里，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
或许是意识到读书的好处，张开明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
可张伟是打算退学的，如果他知道因为刚才的事，更加坚定了张开明要供他读书的想法，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后悔刚才表现的太优秀了？
见没人再说按老规矩分肉，张开明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他大声道：“按我儿子说的，用苞谷或者小麦换野猪肉，谁同意？谁反对？”
张伟：……
他有点哭笑不得，上一世咋没发现，老爸还有点中二呢？
环顾场坝里的人一眼，见没人作声，张伟以为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没想到，张开全又窜了出来：“我还有话说！”
张伟看向他，不知道他又要作什么妖？
张开全道：“就算不按生产队时的方式分，要拿东西换，那也不能限定只用苞谷和小麦来换，洋芋、红苕、萝卜，哪样不是粮食？”
“呵呵……”张伟笑了笑。
张开全打什么主意，他一听就明白了。
说白了，见不得他家好，不想他家得到主粮。
不过，他以为这样就能拿捏自己？
想多了！
张伟毫不客气的道：“我打的野猪，肉怎么换我做主，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你以为你是谁啊？”
可以说，一点儿也没给张开全面子。
张开全脸色铁青，怒道：“你做事不地道，还不让我说了？”
“你一天只知道读书，不知道乡亲们都过得苦！”
“我只不过是为乡亲们争取一些利益。”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冷血无情，只顾自己，不顾别人死活啊！”
他说得大义凛然。
不少先前鄙视他的人，此刻也不禁对他的看法有所改观。
“还别说，张开全是真在替我们说话。”
“是啊，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和张开明家不对付，现在觉得错怪他了。”
“张伟枉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可以这样对张开明，再怎么说，他也是长辈。”
“没看出来，张伟年纪不大，心肠却硬。”
“……”
见风向有些改变，张伟也不禁有些头疼。
他是真没想到，张开全这家伙居然这么能说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