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解不开的结
引子:秋菊把抽屉最底层的木板推回原位时,指节磕在柜角上,闷疼像根细针,扎进心里。她知道,有些结就算攥出血,也未必解得开。
秋菊往灶膛添第三把柴时,锅里的红薯粥已经沸了两回。周远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圈飘到她脚边,带着呛人的苦。自那天她把撕碎的照片塞进抽屉,这个家就像被撒了把碱,连空气都透着涩。
“粥好了。”她把碗重重墩在桌上,瓷碗与木桌碰撞的声响,惊得里屋的儿子翻了个身。周远掐灭烟头进来,伸手去端碗,却被她抢先一步按住:“凉透了再喝,省得烫着。”她的指甲陷进粗瓷碗沿,泛出青白。
周远没说话,转身去给儿子掖被角。秋菊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刚结婚那年,他也是这样半夜起来给孩子盖被子,只是那时他的后背还挺直,头发也黑得发亮。如今他耳后冒出的几根白发,在煤油灯底下,像掺了雪。
早饭时,儿子举着半块红薯喊“爸你吃”,周远刚伸手,秋菊已经把红薯抢过去塞进儿子嘴里:“你爸不爱吃甜的。”她说话时没看周远,却能感觉到他伸在半空的手,慢慢蜷成了拳。
送儿子去学堂的路上,秋菊碰见村西头的二婶。“你家周远最近咋蔫蔫的?”二婶往她手里塞了把炒花生,“男人嘛,有时候就得敲打敲打。”秋菊捏着发烫的花生壳,喉咙像堵了团棉花——她哪是没敲打,只是那结系得太久,敲一下,疼的是两个人。
路过供销社时,秋菊瞥见柜台里摆着的茉莉香胰子,玻璃罐反射的光刺得她眼睛疼。她想起周远藏这东西时的慌张,想起自己把它扔进灶膛时,火苗窜起的那一瞬间,像烧着了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周远在田里薅了半上午草,手心被草叶划出道道血痕。他故意让自己累,累到抬不起胳膊,就不会有空隙想晚棠站在老槐树下的样子。可风一刮过麦浪,那声“等你回来”就顺着风钻进耳朵,比草叶划手还疼。
他从怀里摸出那张被秋菊撕碎又拼好的照片,边角已经磨得发毛。照片里晚棠的笑,和秋菊昨夜红着的眼,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像两盘拧在一起的麻绳。
中午秋菊送饭来,篮子里是两个凉窝窝头,连块咸菜都没带。“忘了拿。”她把篮子往田埂上一放,转身就要走。周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她的镯子在他手心里硌得慌——那是他用半个月工钱给她打的银镯子,现在却像道枷锁。
“秋菊,”他的声音比窝窝头还干,“我……”
秋菊猛地抽回手,镯子“当啷”撞在石头上:“有啥话回家说,别在这儿让人看笑话。”她的背影在田埂上晃了晃,像株被风吹得打颤的秋菊。
周远蹲下来,啃着没滋味的窝窝头,眼泪“啪嗒”掉在窝窝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知道这结解不开,就像他忘不了晚棠递橘子时沾着细汗的指尖,忘不了秋菊熬夜缝补时在油灯下的侧脸。
日头爬到头顶时,周远扛起锄头往家走。田埂上的野菊开得正旺,他想起秋菊的名字,也想起晚棠最爱的茉莉。原来有些花,开在心里,就再也谢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