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澄心殿的灯火终于熄了。
夏无双将最后一份卷宗丢回沉重的紫檀木箱子,箱盖落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哐当”声。
他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脆响。
身体后仰,重重靠上那张依旧坚硬硌人的龙椅。
【情报:有效资产(秦越):1名。】
【潜力资产(待观察):2名。】
【冗余资产,占比高达97%。】
【结论:现有团队,无法支持帝国2.0版本的系统升级。核心管理层严重老化,创新能力极度匮乏,系统崩溃风险极高。】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他心中浮现。
他习惯性地给它命名为——凤凰计划。
说白了,他这个光杆司令,必须绕开所有旧规矩,建立一个由自己直控的人才引进与破格提拔体系。
他要亲自下场,去挖人,去组建自己的核心团队。
整个大夏,上百名新科天之骄子,能用的,居然只有一个半。
这个帝国的肌体,腐朽的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算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他打了个哈欠,决定结束今天这超长时辰的工作。
睡觉,是自我修复的唯一方式。
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
……
次日清晨。
夏无双是被一阵鸟叫吵醒的。
阳光透过窗格,在地上洒下光斑。
他坐起身,揉了揉发僵的脖颈,再次将寝宫舒适度改造项目的优先级在心里调高了一级。
用过早膳,他坐在书案前,开始每日的例行工作考核。
“赵高。”
“奴才在。”
“朕的后宫核心资产填充项目,进度如何了?”
夏无双头也不抬。
“礼部那边,可有把朕的话放在心上?”
赵高躬着身子,声音压得极低。
“回陛下,奴才今早刚遣人去问过。礼部尚书说,此事关乎国本与皇家颜面,需……需从长计议。”
“他们正在会同宗人府,商议遴选的章程和礼仪,尚未有定论。”
“从长计议?”
夏无双翻动奏折的手停了下来。
殿内的温度仿佛降了几分。
“也就是说,他们还在开会讨论该怎么开会?”
夏无双心中冷笑。
这套路他太熟了。
【问题:后宫核心资产填充项目遭遇流程阻碍。】
【分析:目标部门(礼部)启动了拖延战术,试图以繁琐的传统流程消耗项目发起者的耐心,从而使项目最终不了了之。这是官僚系统应对改革的经典手段之一。】
他将手中的朱笔轻轻放下。
“嗒。”
一声轻响。
他看向赵高。
“赵高,你说,是朕的后宫要紧,还是工部的炉子要紧?”
赵高后颈的衣领瞬间被冷汗浸湿,“噗通”一声跪伏在地。
“奴才愚钝,万不敢妄议朝政!”
“罢了。”
夏无双挥了挥手。
“朕知道了。他们既然喜欢议,就让他们慢慢议。”
他转而问道:“昨日的旨意,那个叫秦越的新科进士,现在何处?”
赵高连忙回道:“回陛下,吏部的任命文书昨夜便已发出。按规矩,秦主事今日应先去吏部报道,再去工部认个门。”
“不必了。”
夏无双直接打断他。
“传旨,立刻宣秦越,来澄心殿见朕。”
赵高又一次僵住了。
直接宣见一个刚刚上任的六品主事?
还是在这种非早朝的议事时辰?
这……又不合祖制!
陛下的行事,完全无法用任何过往的经验来揣度。
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叩首领命。
“奴才遵旨!”
半个时辰后。
一个穿着崭新官袍,身形略显单薄的年轻人,正惶恐不安地跪在澄心殿冰凉的地砖上。
他就是秦越。
他的人生,在过去的十二个时辰里,天翻地覆。
他本以为自己一个毫无背景的寒门子弟,能外放个七品县令,已是祖坟冒青烟。
可一道突如其来的旨意,竟让他直接成了京官,还是工部屯田清吏司的正六品主事。
巨大的惊喜还没消化完,他又被直接宣召到了皇帝面前。
此刻,他跪在那里,头都不敢抬,胸口擂鼓一般的心跳声,震得他自己耳朵都在发麻。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策论平平,是哪一点入了这位新皇的法眼。
“起来吧。”
夏无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谢……谢陛下。”
秦越双腿发软地站起身,依旧低着头,手心里全是汗。
“朕看过你的履历。”
夏无双开门见山。
“你在家乡,自己造过水车,还画过鱼鳞图册?”
秦越身子剧震,猛地抬头,嘴巴微张,忘了言语。
他以为皇帝看中的是他的文章,没想到,竟然是这些他自己都觉得是不务正业的杂事。
“回……回陛下,确有其事。臣……臣只是觉得,纸上谈兵无用,便……便自己动手试了试。”
“很好。”
夏无双点了点头。
“朕要的,就是会动手的人。”
他从书案后站起,走到秦越面前。那股无形的压力让秦越下意识地又想跪下。
“朕今日叫你来,是要交给你几件差事。”
“你刚去工部,屯田司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先不用管。”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
“去工部下辖的各个官营作坊,尤其是铁匠铺和织造坊。朕不要你去看他们产了多少东西,报了多少账。”
“朕要你去看他们的工具,看他们用的冶铁炉是什么样的,织布机是什么结构。”
“把这些东西,都给朕画成图纸,越详细越好。”
“告诉朕,哪些地方,可以改得更好,更能省力,更能出活儿。”
秦越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考校他?
考校他一个新科进士,关于工匠的活计?
闻所未闻!
“第二。”
夏无双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丞相李刚,正在奉朕的旨意,整顿教坊司。后续必然会涉及到采买新的乐器、缝制新的戏服。这件事,工部也会参与。”
“朕要你去盯着他们的账目。”
夏无双的声音很轻,却让秦越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眼前景物都在晃荡。
“每一笔钱花在哪里,买了什么,单价几何,你都要给朕记清楚。”
“朕不希望,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把国库的银子,装进自己的口袋。”
秦越脚下那坚实的地砖忽然变得绵软无力,撑不住他的身子,他双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监督……当朝丞相?
让他一个刚入仕的六品小官,去监督百官之首?
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这是直接把他扔进了炼丹炉里!
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只要接下这个差事,就会立刻成为整个朝堂所有旧势力的眼中钉!
他刚想开口,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臣万万不敢时,却对上了夏无双那双平静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威胁,没有逼迫,只有一种我让你做,你就能做的绝对。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在工部,那些老油条若是敢刁难你,给你使绊子。”
“或者,李相那边的人,不配合你的工作。”
夏无双顿了顿。
“你,可以写折子,直接呈给朕。”
“用白话提要的格式,写清楚事情的原委就行,不必走任何衙门的流程。”
秦越的呼吸猛地一滞!
密折专奏!
这是何等的恩宠!
何等的信任!
这等于是在他这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和九五之尊的皇帝之间,架起了一座直通的桥梁,绕开了所有的中间环节!
夏无双看着他那副呆滞的样子,又补了一句。
“李刚是丞相,但也是朕的臣子。你只管放手去做,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你的官职是朕给的,你的权力,也来自于朕。”
“天塌下来,朕给你顶着!”
这一刻,秦越所有的恐惧、不安和犹豫,都被这句霸道无匹的话,冲刷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胸膛里炸开的热流,直冲头顶!
士为知己者死!
这位新皇,看重的不是他的家世,不是他的文采,而是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实干之能!
并且给了他如此破格的信任和万钧的支撑!
“臣……臣……”
秦越激动得声音发颤,竟不知该说什么。
“朕不看你怎么说,只看你怎么做。”
夏无双走回书案后,重新坐下。
“你若能把这两件事办好,办得漂亮。”
“后续,改良全国的农具,修缮大夏的河道水利,朕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
秦越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金光大道,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
他猛地跪下,这一次,不再是出于恐惧,而是发自内心的臣服与激荡。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铿锵有力。
“臣,秦越,定不负陛下所托!万死不辞!”
夏无双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去吧。朕等着你的图纸和账本。”
秦越恭敬地退出了澄心殿。
当他转身走出殿门,被午后的阳光照在脸上时,依旧感觉自己像在梦中。
他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用疼痛来确认这一切的真实。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将彻底不同。
而他,将是这位行事不拘一格的新皇,插入旧有官僚体系这块铁板上的,第一颗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