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次偶然碰面,昭明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她很满意自己当前的工作,月奉可观,工作环境氛围很好,而且轻松。
和小姐妹们用了午膳,阳光正足,她就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搬了张椅子眯一会儿——这是茶水司宫女们的常态了。
惠贤贵妃生前提议把窗户换成明纸,采光效果很好,又不刺眼睛,所以即使关着窗户,阳光也是暖洋洋的。
下午她和银杏一起把茶饼掰开,将茶叶梗和碎了的不那么好看的茶叶挑捡出来,这些是丢弃不要的,但是御用贡茶清香气十足,丢掉就蛮可惜。
昭明想着,做个荷包,把这些废弃不要的放进去,也是清香的。
现下就是划拉划拉,找个油纸包起来,拿回庑房熏衣服吧——这是茶水司宫女常规操作了。
她的活做完了,就拿出来一块雪缎,这是舅娘给她带进宫的,当然不能带大匹大匹的布料,裁剪成块的那种带一些却不妨事。
有时间绣荷包了,昭明熟练的先制出荷包的形状,又确定了大致绣图案的范围。舅舅家算不上富裕,即使会找裁缝做衣裳,但与大户人家单独养绣娘不同。昭明的绣工早年间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了,一个荷包也不过须臾时间就缝制妥当了。
她把茶叶碎和茶叶梗装进去,系好绳子,顺手就放进袖子里面了。
一个荷包做完,差不多该下值了,这儿的差事就是如此清闲。
一般茶水司不值夜,只有皇上晚上批奏折或者召集了朝臣,才会有一等奉茶宫女值夜。
三等茶水司宫女有自己的一间小屋子了,她可以吃了晚膳再好好布置一番。
边想着边去拿晚膳,她看见自己最喜欢的烧鸡公,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把菜放进了食盒。
盘算着一会儿再给自己捣一杯甜甜的寒瓜汁,昭明提着食盒就往外走,没瞧见正巧回御膳房的进忠,轻轻的撞了他一下。
她抱歉的福了福身,没有抬头,提着食盒很欢快的走远了。
进忠摇了摇头,不知为何,看着她背影觉得心里愉悦的很。还真是巧呢,他也不当值,是想拿一盘子点心才过来的,竟然又遇到她了。
他一低头,地上多了个杏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簇绣球花。
颜色看着明艳又可爱可亲,倒是和她人一般呢。
进忠摸着荷包,摩挲着上面的绣纹,又轻轻的闻了闻,里面一股茶叶的清香。
他暗自叹了口气,告诫自己别生出来不该有的念头了,那魏嬿婉的前车之鉴仍在,这小宫女看着颜色尤胜她几分,怎么可能是安于室的池中之物呢。
进忠想扔了荷包,看着那绣球花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不舍。
算了,看着精致,该是人家姑娘一针一线用心绣的,丢了不大好,还是还给人家吧。
他只要老老实实的,不与她再有什么深的牵扯,总是不碍事的。
他抱着这样的心思,把荷包小心的捏着,也没敢揣进袖子里。进忠虽然自己爱干净,也没什么恶心的味道,但他自己很惧怕别人嘴里的“阉人味”,更害怕那姑娘厌恶的眼神流露出来,他归结于自己要强而可怜的自尊心。
只是捏着荷包终究不是什么正当事,赶快把荷包还她就是了,免得她急了,说不准要哭的。
进忠自己从那么多波澜里走过来,一次次的给魏嬿婉出谋划策,面对舒妃他也没有不忍心过,这次却不知怎的,莫名其妙的在意一个好看的小宫女的感受。
担心她失了东西难过,担心她嫌弃是他捡到荷包,担心她以为荷包染了他身上的阉人气味……
他就这么捏着荷包,走向宫人们的庑房。看她服饰,应当是茶水司宫女,往日没见过她,新分过去的一间,很是好找。
等他找到昭明时,她刚摆好饭。进忠就敲响了她屋子的门,她开门,探出头来,看着意外的可爱。进忠出捏着她荷包的手:“你东西掉了。”
失而复得简直惊喜!
这可是她花了好些心思配色才绣出来的荷包呢!昭明开心的捧着荷包,眼睛亮亮的:“我都没察觉掉了呢,你就是我荷包的救命恩人啊!”
进忠都要被她的说辞逗笑了。
他不想自己一个失神,就被人拉进屋子里,“这个荷包对我来说可太重要了!大恩不言谢,我请你吃点心吧!我叫昭明,你叫我昭昭就行,是养心殿茶水司的宫女。”
她搬了凳子给他,“不耽误你上值吧?”
进忠摇头,却没有坐下。他刚想着她是不是有所图谋,心里又哂然一笑:他现在就是御膳房最低等的杂役太监,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某那盘子花生糖吗?
心里抗拒着,手指却还在回味她刚才短暂拉扯的余温。进忠不知道,自己眼神都柔和下来了。
她新入宫,大约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对面而食,就是和太监搭伙过日子了。
他退却了。
上辈子他就差把心掏出来了。最开始,不也是想找魏嬿婉当对食吗?是人家嫌弃他,他才胆大包天,做了那场对赌,赢了,她就直上青云,输了,做他对食。
到后来,他怎么舍得自己喜欢的人输啊!可是他掏心掏肺的下场,换来的是人家那句:“本宫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死!”
感情这东西,他哪有资格碰呢,碰了可就害死自个儿了。
进忠端起点心,“我叫进忠,御膳房当差。算你谢过我了。”在进忠心里,银货两讫,他们两清了。
但他没想到,在昭明心里,换了名字,就是友情开始的第一步了。
昭明送他出门,心里觉得自己真幸运,同僚友善,差事清闲。就连遇到的太监也很合自己心意……他长得真是俊秀,人也温柔。
她暗自绕了绕衣服的边缘,露出个笑影来。
很多年后进忠想起这一幕还是很不解,昭明奇怪的看他,“都知道名字了,就不是陌生人了呀,就可以当朋友了啊!”
好有道理,他无言以对。但他很庆幸他们想法不同,不然哪来现在这么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