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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攥紧满是血口子的手,深吸一口气,故意挤出冷漠的语气:
“她治病要花很多钱,我养不起,也不想被拖累。”
镜头怼在我面前,闪光灯晃得我睁不开眼。
另一个男人追问:
“你就不怕被人骂吗?”
我故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可余光瞥见镜头时,心也像被无数根针扎着。
妈妈要是看到这画面,该多伤心啊。
我别过脸,声音硬邦邦的:
“怕什么?我自己过得好就行。”
快门声“咔嚓”响个不停,好像每一声都在凌迟着我。
采访视频一发布,网上彻底炸开了锅。
我躲在窝棚里刷着新闻,评论区的诅咒密密麻麻,一颗又一颗眼泪砸在屏幕上。
“这种东西也配叫人?妈妈躺在病床上等死,她倒好,在外头逍遥,赶紧去死吧!”
“白眼狼都不足以形容她,简直是畜生!怎么不替她妈妈去死?”
“求扒她详细地址,我倒要看看没心没肺的贱货!”
有人扒出我打工的地址,每天都有陌生路人堵在厂门口,朝我扔臭鸡蛋、烂菜叶。
有次一个大妈冲上来,狠狠扇了我一耳光,骂道:
“你这个白眼狼,怎么不去替你妈死!”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不敢解释,只能低着头快步离开。
纺织厂老板终究顶不住压力,狠狠抽了一口烟对我说:
“二丫,不是我狠心,外面闹得太凶,工厂实在留不住你了。”
攥着最后一笔工资,我跑遍了县城的大小店铺。
餐馆、杂货铺、裁缝店......但只要一看到我的脸,老板们全都让我“从哪来的滚回哪去”。
走投无路时,我看到工地招的搬运工,不管男女,只要有力气就收。
我咬着牙报了名,每天扛着几十斤重的水泥袋来回跑,肩膀上的血迹和汗水混在一起,疼得钻心。
可我不敢歇,一歇就没饭吃,更没法给妈妈的医院账户打钱。
好在除了这些,当地的慈善机构也说要核实情况,帮我妈妈解决治疗费用。
每天收工后,我都会换上干净的衣服,绕路去医院楼下。
我不敢离太近,就盯着妈妈病房的窗户。
只要那扇窗户亮着灯,我就知道妈妈还好好的。
有次我看到护士推着妈妈在楼下散步,妈妈的脸色比以前红润了些,正和护士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我赶紧缩到树后,直到她们走远,才敢探出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工棚里的床又硬又冷,看着手机里还在更新的骂帖,我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可一想到妈妈的手术费已经通过众筹凑齐,想到她很快就能好起来,我就咬着牙告诉自己:
没关系,都没关系。
就算被全世界唾骂,就算只能在工地搬一辈子砖,
只要妈妈能好好活着,我所受的一切苦,都是值得的。
这天,我像平常一样准备回工棚,街边电视的播放内容让我浑身一震。
屏幕上的标题刺眼——
“寻亲二十八载,失散女儿终在山村团聚”,
配图里的女人穿着病号服,被几个陌生人簇拥着,我手里的馒头“啪”地掉在地上。
那是我的妈妈。
新闻里说,妈妈本名苏玉梅,
二十八年前在县城被拐,辗转卖到我们村,成了“没爹没娘的张桂兰”。
镜头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握着妈妈的手哭倒在地。
我看着妈妈红着眼眶,用生疏的地方话回应对方,只觉得浑身发冷。
我疯了似的冲向医院。
病房外挤满了记者,我躲在走廊拐角,穿着妈妈给我织的那件毛衣。
远远地,我看见那家人簇拥着妈妈出来。
妈妈换上了新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走到拐角时,妈妈的脚步忽然顿住。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还是被她的目光扫到。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妈妈”,
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不过一秒,没有惊讶,没有不舍,就像在看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那眼神冷得像冰,浇灭了我心里最后一丝期待。
随即,她便转过头,跟着那家人走出医院,上了停在路边的汽车。
车门关上的刹那,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