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冰冷的湖水如同无数根钢针,刺透肌肤,直扎骨髓。巨大的冲击力和水压让林微瞬间窒息,黑暗与冰冷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吞噬着她的意识。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她。

就在她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身体不由自主向下沉沦的刹那,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如同火山般喷发!她不能死!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拙劣的构陷之下!姬烨的试探、系统的秘密、苏婉清的警告、还有那高维观测的恐怖真相……她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弄清楚!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和冰冷。她猛地睁开被湖水刺痛的眼睛,凭借着最后一丝清醒,双腿用力一蹬,双臂拼命划动,朝着头顶那片模糊的光亮挣扎而去。

“哗啦——”

破水而出的声音在她自己听来如同惊雷。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混合了水腥味的空气,剧烈的咳嗽让她几乎直不起腰。冰冷的湖水顺着头发、脸颊往下流淌,单薄的夏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狼狈而脆弱的曲线。

岸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刘御史张着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他身后的官员们面面相觑,眼神闪烁;周围的侍卫宫女更是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水鬼还魂。

林微用手抹去脸上的水渍,目光穿过湿漉漉的刘海,第一时间精准地锁定了高台之上那个玄色的身影。

姬烨依旧端坐着,姿态未曾改变分毫。但林微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不是惊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欣赏的锐利光芒,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如释重负般的松动?虽然那冰冷的杀意依旧存在,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纯粹和浓烈。

他果然在看!在看她的反应,在看她的“表演”,或者说,在看她的……求生意志!

林微心中冷笑,很好,既然观众已经入戏,那她就将这场“绝地求生”的戏码,演到极致!

她没有立刻哭诉,也没有指责,而是就那样站在齐腰深的湖水里,微微仰着头,任由湖水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像是一株饱受风雨摧残却倔强挺立的白莲。她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如同被泪水洗过一般,清澈、哀恸,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坚韧。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岸上面如死灰的刘御史,声音不大,却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湖畔:

“刘大人……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她没有疾言厉色地控诉构陷,而是用一种悲怆的、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直指核心。这一问,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辩驳都更具冲击力。

刘御史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你休要胡言!是你自己失足落水,与本官何干!”

“失足?”林微凄然一笑,那笑容映衬着苍白的脸和湿透的衣衫,显得格外脆弱又讽刺,“刘大人方才口口声声,证据确凿,指认我勾结侍卫,破坏工程,戕害人命……那枚腰牌,此刻想必还在刘大人手中吧?如此‘铁证’,岂是‘失足’二字可以掩盖?”

她不等刘御史反驳,目光转向高台之上的姬烨,泪水终于恰到好处地涌出,混合着湖水,沿着脸颊滑落。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用那种饱含委屈、绝望却又带着最后一丝期盼的眼神望着他,仿佛他是这世上唯一可能还她公道的人。

“陛下……”她的声音哽咽了,带着令人心碎的颤音,“臣女自知身份卑微,蒙陛下不弃,委以督办之职,日夜惶恐,唯恐有负圣恩。瑶池工程,关乎陛下声誉,臣女岂敢有丝毫懈怠?”

“今日之祸,有人处心积虑,构陷臣女。那腰牌来源蹊跷,证词漏洞百出……臣女人微言轻,无力辩白。若陛下也认为臣女罪该万死,臣女……无话可说。只求陛下明察秋毫,莫要让真正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莫要让这瑶池仙林……蒙上不白之冤!”

说罢,她竟不再多看刘御史一眼,而是缓缓地、艰难地,试图从湖水中走上岸。她的动作迟缓而费力,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落水后的虚弱和心灰意冷表现得淋漓尽致。她没有求饶,没有歇斯底里,而是用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默,将所有的冤屈和控诉,都融入了这无声的行动之中。

这一招以退为进,置之死地而后生,将她的脆弱与坚韧、委屈与忠诚,完美地展现在了姬烨和所有人面前。

效果是惊人的。

湖边一片哗然。不少原本对林微抱有偏见或畏惧的官员和宫人,此刻看到她这般凄惨却又倔强的模样,心中都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同情和疑虑。是啊,若她真是罪魁祸首,何必如此拼命?那刘御史的指控,似乎也并非无懈可击……

姬烨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微。他看着她艰难地挪动脚步,看着她湿透的衣衫下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混合着泪水与湖水的绝望与坚韧。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终于,就在林微即将踏上岸边的瞬间,姬烨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够了。”

仅仅两个字,却让整个湖畔瞬间鸦雀无声。

姬烨缓缓站起身,目光先是在林微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难辨,随即转向面如土色的刘御史。

“刘爱卿,”姬烨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弹劾林侍诏,证据便是那枚腰牌和几个工匠的证词?”

刘御史冷汗涔涔,硬着头皮道:“是……陛下,人证物证俱在……”

“人证?”姬烨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朕方才似乎听到,有侍卫禀报,找到了那个失踪的王监工?还有……看管石夯的吏员,似乎也有新的供词?”

刘御史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他显然还没收到这个消息!

就在这时,一队侍卫押着几个人匆匆赶来。为首一人,正是失踪多日的王监工,他浑身发抖,面如死灰。另一人则是那个看管石夯的瘦小吏员,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声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是……是有人给了小人银子,让小人谎称王主事靠近过石夯……小人罪该万死!那腰牌……那腰牌也是别人让小偷偷来,故意埋在那里的!”

真相大白!

一切都是栽赃陷害!王监工是被收买后藏匿,吏员是被威胁作伪证,腰牌是偷来栽赃的!真正的幕后黑手,显然精心策划了这一切,刘御史不过是被推上前台的棋子!

现场一片哗然!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刘御史身上。

刘御史彻底崩溃了,瘫软在地,语无伦次:“陛下!臣……臣是被蒙蔽的!是有人……有人指使臣……”

“指使?”姬烨冷哼一声,声音如同寒冰,“身为御史,风闻奏事,却也需查证属实。你听信片面之词,构陷朕亲自任命的督办,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他根本不给刘御史说出幕后主使的机会,直接定了他的罪!这看似雷霆手段,实则……更像是一种保护性的切割?他不想让真相继续深挖下去?

林微站在岸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姬烨的反应,既在她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借她之手,敲打了某些人,清理了刘御史这颗棋子,却又适时地掐断了线索。这位帝王的心术,果然深不可测。

“拖下去,交由大理寺严加审问。”姬烨挥了挥手,侍卫立刻将瘫软的刘御史拖走。

处理完刘御史,姬烨的目光再次落到林微身上。此时的林微,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在初夏的微风中小幅度地颤抖着,看起来脆弱不堪。

姬烨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玄色蟠龙纹披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缓步走下高台,亲自来到林微面前,将犹带着体温的披风,轻轻披在了她冰冷的身躯上。

这个举动,胜过千言万语。它无声地向所有人宣告:林微,是他护着的人。之前的质疑、构陷,在此刻烟消云散。

披风上传来的温热让林微微微一颤。她抬起头,对上姬烨近在咫尺的目光。那目光中,审视依旧,杀意未完全消退,但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探究,甚至是一丝……认可?

“爱妃受惊了。”姬烨的声音低沉,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这一局,你破得漂亮。”

林微心中凛然,垂下眼睑,低声道:“臣女……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姬烨轻笑一声,不再多言,转身返回御座,下令道:“送林侍诏回宫,传太医好生诊治。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瑶池工程,照常进行。”

一场滔天的风波,就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骤然平息。

林微裹紧带着龙涎香气的披风,在宫女侍卫的簇拥下离开。身后,是众人敬畏复杂的目光,和高台上姬烨那深不见底的眼神。

她赢了这一局,险死还生。但她也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脚下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姬烨的“认可”背后,是更深的算计和更危险的游戏。而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此次未能得逞,绝不会善罢甘休。

绝地反击,只是撕开了一道生存的口子。真正的较量,远未结束。她需要尽快恢复体力,理清思绪,准备迎接下一轮,更猛烈的风暴。而这次落水,或许也是一个契机,一个让她可以暂时退居幕后,仔细观察,暗中布局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