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通往崖底的路比想象中更险,几乎是嵌在岩壁里的窄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月光被崖壁挡住,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借着白狐偶尔回头时,那双琥珀色眼睛反射的微光辨认落脚点。

脚下的碎石时不时滚落,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半天才传来点模糊的回响。我一手攥着弓箭,一手死死抠住岩壁上的凸起,指节被磨得生疼,额角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渗进衣领里,黏糊糊的。

白狐在前面带路,尾巴扫过岩壁上的青苔,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它似乎对这条路极熟,每一步都踏得稳稳的,偶尔停下来等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催促。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路渐渐平缓起来,耳边传来的说话声也越来越清晰。那些人说的不是部族语言,带着股生硬的口音,隐约能听清几句——

“……那哨子肯定在这附近,当年老东西就是在这儿没的……”

“……搜仔细点!要是找不着,回去没法跟主子交代……”

“……听说那猎户醒了?会不会已经发现了?”

“老东西”指的是星九跃的爹?“主子”又是谁?

我心里一紧,示意白狐停下,借着一块向外凸起的岩石躲了起来,探头往下看。

崖底是片不大的空地,散落着些枯木和乱石,七八堆篝火正烧得旺,映得周围一片通红。十几个穿着黑衣的汉子围坐在火堆旁,手里都握着刀,腰间挂着个一模一样的铜哨——和我从山洞里找到的那个,纹路丝毫不差。

他们腰间的布袋鼓鼓囊囊的,偶尔有东西从袋口露出来,闪着金属的光——是箭头,淬了毒的那种,泛着诡异的蓝。

这些人不是善茬。

我屏住呼吸,心脏“咚咚”地撞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白狐蹲在我脚边,竖着耳朵听着下面的动静,尾巴紧紧贴在身侧,显然也在警惕。

“头儿,这鬼地方都搜遍了,连根哨子毛都没有。”一个瘦高个踢了踢脚下的石头,语气不耐烦,“会不会是被野兽叼走了?”

被叫做“头儿”的汉子是个独眼龙,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正用那只浑浊的独眼扫视着四周:“不可能。当年我亲眼看见老东西把哨子藏进了鹰嘴崖的山洞,除非……”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被那个姓星的小子捡去了。”

“星九跃?他不是摔下山了吗?”

“摔死了才好,省得碍事。”独眼龙往火堆里吐了口唾沫,“天亮之前再搜一遍,搜不到就去黑石岭,把那小子抓来问问!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黑石岭?他们要去部族抓人?

我浑身的血瞬间冲上头顶,握紧了手里的弓箭。这些人十年前害死了星九跃的爹,现在又想来害他的族人?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正想着,白狐忽然用头蹭了蹭我的手背,然后朝旁边的一条石缝努了努嘴。我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石缝里藏着些枯枝,上面还挂着块眼熟的布料——是王二身上那件灰布衫的碎片。

王二来过崖底?

难道他偷族里的肉,不是为了自己,是被这些人逼着干的?他肚子里的断肠草,也是这些人给的?

难怪他临死前要指着山洞和哨子……是想告诉我真相?

一股怒火从心底烧起来,我攥着弓箭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些人不仅害死了星九跃的爹,还杀了王二,甚至想对部族下手,简直丧心病狂!

“头儿,那边好像有动静!”忽然,一个黑衣汉子指向我藏身的方向,手里的刀瞬间出鞘。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不小心碰掉了一块石头。

“咚——”

石头落在空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人!”独眼龙猛地站起来,独眼死死盯着我这边,“搜!”

十几个汉子立刻散开,举着刀朝岩壁这边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躲是躲不住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脚边的白狐:“躲好。”

白狐像是听懂了,立刻钻进旁边的石缝里,只露出双眼睛,紧张地看着我。

我握紧弓箭,搭箭上弦,瞄准了离我最近的那个黑衣汉子。这具身体的本能再次浮现,手臂稳得像块石头,视线死死锁定着对方的咽喉——这是星九跃打猎时最常用的致命角度。

“在那儿!”汉子发现了我,举刀就朝我扑来。

“咻!”

箭矢破空而出,精准地射中了他的咽喉。汉子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捂着脖子倒了下去,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涌出。

剩下的人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崖壁上会有人,还这么准。

“找死!”独眼龙怒吼一声,举着刀就冲了上来,“给我抓住他!活的!”

四五个汉子立刻朝我这边涌来,刀光在火光下闪着寒光。我脚下的位置太窄,根本没法躲闪,只能拉满弓,一箭接着一箭地射。

“咻!咻!咻!”

又有两个汉子中箭倒下,但剩下的人已经冲到了我面前,刀带着风声劈了过来。我猛地侧身躲开,刀劈在岩壁上,溅起一串火星。我趁机抬脚,狠狠踹在他的胸口,把他踹得滚下了斜坡。

“砰!”他撞在下面的石头上,没了动静。

可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另一个汉子趁机砍中了我的后背!

“呃!”我痛得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差点从崖壁上掉下去。

“姐夫!”

忽然,一阵熟悉的呼喊从上方传来。我抬头一看,只见阿禾举着短弓,带着七八个部族的汉子从崖顶的小路冲了下来,为首的正是族长!

“阿禾?你们怎么来了?”我又惊又喜。

“白狐去部族报信了!”阿禾一边跑一边射箭,箭矢精准地射中一个汉子的胳膊,“它咬着你的衣角,在院里转圈圈,我们就知道你出事了!”

是白狐报的信!

我心里一暖,忍着后背的剧痛,再次拉满弓箭。有了部族的人帮忙,局势瞬间逆转。黑衣汉子们没想到会有援兵,顿时慌了神,被我们前后夹击,很快就溃不成军。

独眼龙见势不妙,虚晃一刀逼退族长,转身就想往密林里跑。

“想跑?”我咬着牙,忍着剧痛追了上去,手里紧紧攥着那只铜哨。

他跑得很快,转眼就钻进了密林。我紧随其后,借着月光在树影间穿梭。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血浸透了衣衫,滴在地上,留下一串鲜红的印记。

“星九跃!你爹就是个废物!十年前被我一刀捅死,现在你也一样!”独眼龙在前面狂笑,声音里满是得意,“那哨子藏着什么秘密,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原来星九跃的爹,真的是被他杀的!

“你给我站住!”我怒吼一声,速度又快了几分。

追到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时,独眼龙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淬毒的匕首:“小子,你以为你跑得过我?”

我没说话,只是搭箭上弦,瞄准了他的独眼。

“你爹当年就是这样,临死还想着拉我垫背。”他狞笑着,“可惜啊,他没你运气好——”

话音未落,他忽然将匕首朝我掷来!我侧身躲开,匕首擦着我的胳膊飞过,插进旁边的树干里,泛着蓝光的刀刃上,毒液正顺着木纹往下淌。

就是现在!

我松开弓弦,箭矢带着风声,直直射向他的独眼!

“啊——!”

独眼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眼睛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的弓箭依旧对准他的要害:“说!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哨子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疼得浑身发抖,却依旧狂笑:“秘密?哈哈……那是能让黑石岭所有人都死光的秘密……你爹想护着你们,才把哨子藏起来……可惜啊,他护不住……”

“你说清楚!”我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了我也没用……”他咳着血,眼神疯狂,“主子很快就会来……黑石岭……所有人都得死……”

就在这时,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火折子,用力吹亮,就要往自己身上扔——他衣服上竟然藏着煤油!

“不好!”我连忙后退。

“轰!”

火苗瞬间窜起,很快就把他整个人吞噬了。熊熊烈火中,他的惨叫声渐渐微弱,最后只剩下噼啪的燃烧声。

我站在火光外,看着那团跳动的火焰,后背的伤口和额角的疼痛混在一起,让我一阵阵发晕。

他到死都没说出真相。

“姐夫!”阿禾带着人追了上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了一下,“这……”

“他死了。”我声音沙哑,“没问出什么。”

族长走到我身边,看着那团火,叹了口气:“这十年前的债,终究还是没算清。”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先回去吧,你的伤得赶紧治。”

我点点头,转身往回走。白狐不知何时从石缝里钻了出来,跟在我脚边,用头轻轻蹭着我流血的胳膊,像是在安慰。

走回崖底时,那些黑衣汉子的尸体已经被部族的人拖到了一起,准备一把火烧了。蒙小玉正站在空地边缘,看到我回来,眼睛瞬间红了,快步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扶住我的后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相公,你怎么样?疼不疼?”

“没事。”我看着她眼里的泪,心里一软,想抬手替她擦,却被她按住了。

“别动!”她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草药,小心翼翼地往我后背的伤口上敷,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我,“都怪我,没看好你……”

“不怪你。”我握住她的手,“是我自己要来的。”

她没说话,只是低头替我包扎,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在我的衣衫上,滚烫滚烫的。

火渐渐灭了,只留下一堆黑色的灰烬。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透树梢,照在崖底的空地上,也照在我手里紧握的铜哨上。

哨子上的图腾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我忽然想起阿禾弓上的图案——那不是什么部族图腾,而是个“令”字,歪歪扭扭的,像是用刀刻上去的。

令……主子……

这些词在脑子里盘旋,让我隐隐觉得,那个所谓的“主子”,或许和部族有着更深的联系。

白狐忽然抬起头,朝黑石岭的方向叫了两声,然后转身,慢慢走进了密林深处,琥珀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晨光里。

它走了。

我看着它消失的方向,心里忽然空落落的。这只通灵性的狐狸,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走吧,回家了。”蒙小玉扶着我,轻声说。

我点点头,跟着她往回走。后背的伤口还在疼,但心里却比来时踏实了些。至少,暂时保住了部族。

只是我知道,这还没完。那个没露面的“主子”,那个藏在哨子里的秘密,还有十年前的真相……总有一天,我会把它们全都挖出来。

为了星九跃,为了他爹,也为了眼前这些,我想要守护的人。

晨光越来越亮,照在黑石岭的山林间,把树叶上的露珠映得闪闪发亮。我握紧蒙小玉的手,一步步往家走,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我都得扛着。

因为我现在是星九跃,是黑石岭的猎户,是她的相公。

这具身体的责任,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