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昭回到长乐宫时,夜已深了。
她将那枚鸿雁玉佩小心地收进妆匣最深处,指尖抚过冰凉的匣面,心头却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沈砚的举动太过反常,那份刻意疏离下的关照,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公主,您看这个。”挽月捧着一个锦盒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这是方才太医院的李院判送来的,说是摄政王让人转交的,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比咱们之前给小禄子的药效好上十倍。”
萧云昭打开锦盒,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面而来。盒内的白玉瓷瓶上刻着精致的云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她沉默片刻,道:“替我谢过李院判。”
挽月应了,又道:“小禄子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已经出了城,奴婢让暗卫跟着送了他一程,确保不会出岔子。”
“做得好。”萧云昭点头,“皇后那边没有起疑吧?”
“应该没有,”挽月道,“奴婢特意让人把‘尸体’处理得像模像样,还请了御膳房的人去‘哭丧’,动静闹得不小,想来皇后的人已经信了。”
萧云昭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又皱起眉头。皇后心思深沉,绝不会因为一个小太监的“死”就善罢甘休。她必定还会想出别的法子来针对自己。
果不其然,三日后,宫里便传出了流言。
说九公主萧云昭不满父皇对摄政王的倚重,暗中勾结外戚,意图打压摄政王势力。甚至还有人添油加醋,说那日琼华宴上的训斥,根本就是九公主故意挑衅,想借此让皇帝厌弃沈砚。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萧云昭正在偏殿看账本——这是她最近新找的乐子,借着帮父皇清点内库的名义,熟悉宫中的财政脉络。听到挽月带来的消息时,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笔尖在账本上继续游走,丝毫没有慌乱。
“公主,都这时候了您还看得下去啊?”挽月急得团团转,“现在宫里的人看咱们的眼神都怪怪的,连好些宗室郡主都不来咱们宫里走动了!”
萧云昭放下笔,拿起茶盏抿了一口:“不来才好,省得聒噪。”她抬眼看向挽月,“你觉得,这些流言是谁传出来的?”
挽月想也不想:“除了皇后娘娘,还能有谁?”
“不全是。”萧云昭摇摇头,“皇后想打压我,却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这些流言看似针对我,实则把矛头引向了‘外戚’和‘摄政王’,更像是……有人想坐山观虎斗,让我们三方斗得两败俱伤。”
挽月听得一头雾水:“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他们这么污蔑您啊!”
“当然不能。”萧云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他们想玩,我就陪他们玩玩。”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殿,眸光清亮:“挽月,你去给我办件事。”
……
两日后,皇帝在御花园设宴,款待几位来京述职的边疆将领。萧云昭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宴席设在临水的水榭中,清风徐来,带着淡淡的荷香,倒比殿内凉爽许多。
皇帝正与几位将领谈笑风生,忽然,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陛下,不好了!太液池边的柳树下,发现了一具宫女的尸体!”
众人皆是一惊。
皇帝脸色一沉:“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御花园行凶?”
“奴才……奴才也不知道,是巡逻的侍卫发现的。”内侍吓得瑟瑟发抖。
皇帝正要下令彻查,萧云昭忽然开口:“父皇,儿臣刚才去更衣时,好像看到那宫女在太液池边徘徊,还和一个太监说了些什么。”
“哦?”皇帝看向她,“昭儿看清楚是谁了吗?”
萧云昭蹙眉思索片刻:“那太监穿着御膳房的衣服,好像……好像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皇后的人?在御花园杀人?
坐在不远处的皇后侄子,禁军统领赵峰脸色微变,起身道:“九公主可不能乱说!我姑母宫里的人,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萧云昭看向他,眼神清澈,语气却带着几分委屈:“赵统领这是在质疑我吗?我只是说好像看到了,并没有肯定啊。再说了,是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皇帝点点头:“昭儿说得对。沈爱卿。”
沈砚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闻言起身:“臣在。”
“你带人去查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皇帝沉声道。
“臣遵旨。”沈砚领命,转身离去时,深深看了萧云昭一眼。
她迎着他的目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与疑惑,仿佛真的只是个无意中看到线索的单纯公主。
可沈砚却从她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狡黠的光芒。
这个小丫头,是在借刀杀人。
沈砚办事效率极高,不到一个时辰,便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死去的宫女,竟是之前在琼华宴上被萧云昭扶过的小太监小禄子的远房表妹。而那个与她说话的太监,确实是皇后宫里的人,名叫小全子。
据小全子交代,是皇后身边的嬷嬷让他去“问问”那宫女,小禄子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两人在太液池边起了争执,小全子失手将宫女推入水中,宫女不会游泳,便淹死了。
事情的真相大白,虽然不是蓄意谋杀,却也与皇后脱不了干系。
皇帝脸色铁青,看向赵峰:“赵统领,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峰满头大汗,连忙跪下:“陛下恕罪!此事定是那嬷嬷自作主张,与我姑母无关啊!”
萧云昭适时开口:“父皇,儿臣觉得赵统领说得有道理。皇后娘娘一向宽厚仁慈,怎会指使下人做这种事?许是那嬷嬷想在娘娘面前邀功,才擅自做主的吧?”
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宫女死得可怜,她表哥小禄子前些日子也‘病逝’了,听说两人感情极好。这接二连三的,倒是让人觉得……有些蹊跷呢。”
这话看似无意,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中了要害。
皇帝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小禄子的死,宫女的死,都与皇后的人脱不了干系,而这一切的起因,似乎都源于那日琼华宴上的小事。
他看向萧云昭,只见她低着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仿佛真的只是在为死者惋惜。
皇帝心中叹了口气。他这个女儿,看似天真,实则聪慧得很。这一步步,怕是早就算计好了。
“沈爱卿,”皇帝看向沈砚,“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沈砚道:“小全子失手杀人,按律当斩。至于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虽无直接杀人之罪,却有监管不力之过,应杖责五十,逐出宫外。”
这个处置,既给了皇后教训,又没有太过打脸,算是留了余地。
皇帝点头:“准奏。”
事情就此了结。皇后虽然没有被直接问责,却也颜面尽失,短时间内怕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而那些关于萧云昭的流言,也随着此事的平息,渐渐消失了。
宴席结束后,萧云昭在回长乐宫的路上,遇到了沈砚。
他依旧身着玄色朝服,站在路边的柳树下,墨发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摄政王。”萧云昭停下脚步,福了一礼。
沈砚看着她,眸光深沉:“公主好手段。”
萧云昭抬起头,脸上带着坦然的笑容:“摄政王说笑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倒是要多谢摄政王秉公处理,还了儿臣一个清白。”
“你早就料到我会秉公处理?”沈砚挑眉。
“自然。”萧云昭语气笃定,“摄政王一向铁面无私,最恨结党营私、草菅人命之事。皇后的人犯了错,你怎会徇私?”
她这话,既捧了沈砚,又暗暗提醒他,皇后的行为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沈砚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九公主,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还要难缠。
“公主就不怕引火烧身?”他问道,“今日之事,虽打了皇后的脸,却也让陛下看到了你的手段。帝王之家,最忌讳的就是子女太过聪慧,尤其是公主。”
“我若不反击,才真的会引火烧身。”萧云昭淡淡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至于父皇……他是我父亲,总会护着我的。”
她说得自信,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她知道,帝王的宠爱,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可她别无选择。
沈砚沉默片刻,道:“你可知,今日之事,让你彻底站到了皇后和太子的对立面。”
“我知道。”萧云昭点头,“从我帮你说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站到他们对立面了。”她抬眼看向沈砚,嘴角弯起一抹挑衅的笑容,“怎么?摄政王怕了?”
沈砚看着她明艳的笑脸,心头莫名一松,嘴角竟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本王从未怕过谁。”他顿了顿,语气认真了几分,“只是,前路凶险,公主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离去,玄色的披风在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萧云昭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她知道前路凶险,可她别无选择。她不想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不想被当作政治筹码,她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沈砚,这个冷漠又复杂的男人,或许会成为她这条路上,最意想不到的盟友。
回到长乐宫,挽月兴奋地迎上来:“公主,您今天真是太厉害了!不仅查清了宫女的死因,还狠狠打了皇后的脸!现在宫里的人都不敢再议论您了!”
萧云昭微微一笑,走到妆匣前,打开,拿出那枚鸿雁玉佩。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玉佩上,泛起温润的光泽。
她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鸿雁,眸光坚定。
这深宫之路,她会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不会退缩。
而此时的摄政王府,沈砚正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明月,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
秦风走进来,低声道:“王爷,皇后那边已经安分了许多,那几个散播流言的宫人,也已经处理掉了。”
沈砚点点头:“嗯。”
秦风犹豫了一下,道:“王爷,九公主今日的手段,是不是……太狠了些?”
沈砚抬眼看向他,淡淡道:“狠?在这深宫里,心不狠,怎么活下去?”他想起萧云昭那双明亮又带着锋芒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比我们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秦风看着自家王爷难得露出的笑容,心中暗暗称奇。看来,这位九公主,真的让王爷刮目相看了。
夜色渐深,皇宫内外一片寂静。可在这寂静之下,一场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萧云昭和沈砚,这两个身份对立、却又在无形中相互牵连的人,注定会在这场博弈中,纠缠得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