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萧云昭回到长乐宫时,夜已深了。

她将那枚鸿雁玉佩小心地收进妆匣最深处,指尖抚过冰凉的匣面,心头却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沈砚的举动太过反常,那份刻意疏离下的关照,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公主,您看这个。”挽月捧着一个锦盒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这是方才太医院的李院判送来的,说是摄政王让人转交的,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比咱们之前给小禄子的药效好上十倍。”

萧云昭打开锦盒,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面而来。盒内的白玉瓷瓶上刻着精致的云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她沉默片刻,道:“替我谢过李院判。”

挽月应了,又道:“小禄子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已经出了城,奴婢让暗卫跟着送了他一程,确保不会出岔子。”

“做得好。”萧云昭点头,“皇后那边没有起疑吧?”

“应该没有,”挽月道,“奴婢特意让人把‘尸体’处理得像模像样,还请了御膳房的人去‘哭丧’,动静闹得不小,想来皇后的人已经信了。”

萧云昭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又皱起眉头。皇后心思深沉,绝不会因为一个小太监的“死”就善罢甘休。她必定还会想出别的法子来针对自己。

果不其然,三日后,宫里便传出了流言。

说九公主萧云昭不满父皇对摄政王的倚重,暗中勾结外戚,意图打压摄政王势力。甚至还有人添油加醋,说那日琼华宴上的训斥,根本就是九公主故意挑衅,想借此让皇帝厌弃沈砚。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萧云昭正在偏殿看账本——这是她最近新找的乐子,借着帮父皇清点内库的名义,熟悉宫中的财政脉络。听到挽月带来的消息时,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笔尖在账本上继续游走,丝毫没有慌乱。

“公主,都这时候了您还看得下去啊?”挽月急得团团转,“现在宫里的人看咱们的眼神都怪怪的,连好些宗室郡主都不来咱们宫里走动了!”

萧云昭放下笔,拿起茶盏抿了一口:“不来才好,省得聒噪。”她抬眼看向挽月,“你觉得,这些流言是谁传出来的?”

挽月想也不想:“除了皇后娘娘,还能有谁?”

“不全是。”萧云昭摇摇头,“皇后想打压我,却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这些流言看似针对我,实则把矛头引向了‘外戚’和‘摄政王’,更像是……有人想坐山观虎斗,让我们三方斗得两败俱伤。”

挽月听得一头雾水:“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他们这么污蔑您啊!”

“当然不能。”萧云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他们想玩,我就陪他们玩玩。”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殿,眸光清亮:“挽月,你去给我办件事。”

……

两日后,皇帝在御花园设宴,款待几位来京述职的边疆将领。萧云昭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宴席设在临水的水榭中,清风徐来,带着淡淡的荷香,倒比殿内凉爽许多。

皇帝正与几位将领谈笑风生,忽然,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陛下,不好了!太液池边的柳树下,发现了一具宫女的尸体!”

众人皆是一惊。

皇帝脸色一沉:“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御花园行凶?”

“奴才……奴才也不知道,是巡逻的侍卫发现的。”内侍吓得瑟瑟发抖。

皇帝正要下令彻查,萧云昭忽然开口:“父皇,儿臣刚才去更衣时,好像看到那宫女在太液池边徘徊,还和一个太监说了些什么。”

“哦?”皇帝看向她,“昭儿看清楚是谁了吗?”

萧云昭蹙眉思索片刻:“那太监穿着御膳房的衣服,好像……好像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皇后的人?在御花园杀人?

坐在不远处的皇后侄子,禁军统领赵峰脸色微变,起身道:“九公主可不能乱说!我姑母宫里的人,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萧云昭看向他,眼神清澈,语气却带着几分委屈:“赵统领这是在质疑我吗?我只是说好像看到了,并没有肯定啊。再说了,是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皇帝点点头:“昭儿说得对。沈爱卿。”

沈砚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闻言起身:“臣在。”

“你带人去查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皇帝沉声道。

“臣遵旨。”沈砚领命,转身离去时,深深看了萧云昭一眼。

她迎着他的目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与疑惑,仿佛真的只是个无意中看到线索的单纯公主。

可沈砚却从她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狡黠的光芒。

这个小丫头,是在借刀杀人。

沈砚办事效率极高,不到一个时辰,便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死去的宫女,竟是之前在琼华宴上被萧云昭扶过的小太监小禄子的远房表妹。而那个与她说话的太监,确实是皇后宫里的人,名叫小全子。

据小全子交代,是皇后身边的嬷嬷让他去“问问”那宫女,小禄子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两人在太液池边起了争执,小全子失手将宫女推入水中,宫女不会游泳,便淹死了。

事情的真相大白,虽然不是蓄意谋杀,却也与皇后脱不了干系。

皇帝脸色铁青,看向赵峰:“赵统领,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峰满头大汗,连忙跪下:“陛下恕罪!此事定是那嬷嬷自作主张,与我姑母无关啊!”

萧云昭适时开口:“父皇,儿臣觉得赵统领说得有道理。皇后娘娘一向宽厚仁慈,怎会指使下人做这种事?许是那嬷嬷想在娘娘面前邀功,才擅自做主的吧?”

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宫女死得可怜,她表哥小禄子前些日子也‘病逝’了,听说两人感情极好。这接二连三的,倒是让人觉得……有些蹊跷呢。”

这话看似无意,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中了要害。

皇帝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小禄子的死,宫女的死,都与皇后的人脱不了干系,而这一切的起因,似乎都源于那日琼华宴上的小事。

他看向萧云昭,只见她低着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仿佛真的只是在为死者惋惜。

皇帝心中叹了口气。他这个女儿,看似天真,实则聪慧得很。这一步步,怕是早就算计好了。

“沈爱卿,”皇帝看向沈砚,“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沈砚道:“小全子失手杀人,按律当斩。至于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虽无直接杀人之罪,却有监管不力之过,应杖责五十,逐出宫外。”

这个处置,既给了皇后教训,又没有太过打脸,算是留了余地。

皇帝点头:“准奏。”

事情就此了结。皇后虽然没有被直接问责,却也颜面尽失,短时间内怕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而那些关于萧云昭的流言,也随着此事的平息,渐渐消失了。

宴席结束后,萧云昭在回长乐宫的路上,遇到了沈砚。

他依旧身着玄色朝服,站在路边的柳树下,墨发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摄政王。”萧云昭停下脚步,福了一礼。

沈砚看着她,眸光深沉:“公主好手段。”

萧云昭抬起头,脸上带着坦然的笑容:“摄政王说笑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倒是要多谢摄政王秉公处理,还了儿臣一个清白。”

“你早就料到我会秉公处理?”沈砚挑眉。

“自然。”萧云昭语气笃定,“摄政王一向铁面无私,最恨结党营私、草菅人命之事。皇后的人犯了错,你怎会徇私?”

她这话,既捧了沈砚,又暗暗提醒他,皇后的行为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沈砚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九公主,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还要难缠。

“公主就不怕引火烧身?”他问道,“今日之事,虽打了皇后的脸,却也让陛下看到了你的手段。帝王之家,最忌讳的就是子女太过聪慧,尤其是公主。”

“我若不反击,才真的会引火烧身。”萧云昭淡淡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至于父皇……他是我父亲,总会护着我的。”

她说得自信,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她知道,帝王的宠爱,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可她别无选择。

沈砚沉默片刻,道:“你可知,今日之事,让你彻底站到了皇后和太子的对立面。”

“我知道。”萧云昭点头,“从我帮你说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站到他们对立面了。”她抬眼看向沈砚,嘴角弯起一抹挑衅的笑容,“怎么?摄政王怕了?”

沈砚看着她明艳的笑脸,心头莫名一松,嘴角竟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本王从未怕过谁。”他顿了顿,语气认真了几分,“只是,前路凶险,公主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离去,玄色的披风在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萧云昭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她知道前路凶险,可她别无选择。她不想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不想被当作政治筹码,她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沈砚,这个冷漠又复杂的男人,或许会成为她这条路上,最意想不到的盟友。

回到长乐宫,挽月兴奋地迎上来:“公主,您今天真是太厉害了!不仅查清了宫女的死因,还狠狠打了皇后的脸!现在宫里的人都不敢再议论您了!”

萧云昭微微一笑,走到妆匣前,打开,拿出那枚鸿雁玉佩。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玉佩上,泛起温润的光泽。

她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鸿雁,眸光坚定。

这深宫之路,她会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不会退缩。

而此时的摄政王府,沈砚正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明月,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

秦风走进来,低声道:“王爷,皇后那边已经安分了许多,那几个散播流言的宫人,也已经处理掉了。”

沈砚点点头:“嗯。”

秦风犹豫了一下,道:“王爷,九公主今日的手段,是不是……太狠了些?”

沈砚抬眼看向他,淡淡道:“狠?在这深宫里,心不狠,怎么活下去?”他想起萧云昭那双明亮又带着锋芒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比我们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秦风看着自家王爷难得露出的笑容,心中暗暗称奇。看来,这位九公主,真的让王爷刮目相看了。

夜色渐深,皇宫内外一片寂静。可在这寂静之下,一场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萧云昭和沈砚,这两个身份对立、却又在无形中相互牵连的人,注定会在这场博弈中,纠缠得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