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发生。”
羲云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他只是说我们之间是一场误会,他将对我的佩服误当情愫。”
“佩服误当情愫?”谢恣讥笑,“你也信?他晏行川又不是什么懵懂少年,还分不清?”
他目光落在羲云肩头:“你的伤势是不是就是替他挡下雷劫时所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羲云面色平静:“我和晏行川之间谁也不亏欠谁,以后只当对方是陌路人罢了。”
她也只不过顺手帮助过晏行川几次,在这次晏行川渡劫之中也是顺手挡了挡,况且她还得到了“问剑誓令”。
晏行川说过的话忽然回荡在羲云心头——
“无论将来你想做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就算舍弃性命,我也会做到。”
舍弃性命……
让当世年轻剑尊许下这样的一个诺言,她羲云还算赚了。
如果她以后从渡劫期前期突破到中期、突破到后期,甚至将来有幸可以突破至大乘期,那她就用“问剑誓令”让晏行川替自己护法,替自己挡下雷劫,还要确保自己可以突破。
哼,如此这样,她羲云才不算亏。
她绝对不会亏,说多了仿佛自己也信了。
羲云心里一阵恍惚——
其实她当初想要与晏行川结识,只是因为他持剑站在无辜百姓身前,在凶猛澎湃兽潮中不后退半步。
她从未想到青年会拔出仙剑,成为剑尊,也从未想到两人会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现在情谊断绝的地步。
她也从未想过,要从剑尊手上得到“问剑誓令”。
她更没有考虑过什么“亏不亏”。
*
羲云望着茶杯发愣。
谢恣托着腮,不知目光落在何处。
两人静坐在亭子中,一时无话。
片刻后,倒是羲云先反应过来,她用指尖点了点桌面,发出声音唤回谢恣的注意力。
羲云问道:“你把我喊过来,就是问我这些有的没的吗?”
谢恣言语上不靠谱,但做事上却靠谱得很,如果是真的找她,那么必定有事发生,而不是只为了问她和晏行川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恣晃着茶杯,水面荡开细碎涟漪。
他垂着眼,那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眼里再无半分慵懒,“我毒发了。”
羲云正要端茶的手猛地一顿,她蓦然抬头,紧盯着谢恣。
“毒发?”她追问,“说清楚,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已经有了征兆……我原以为是错觉,可半个月前,毒素已经显现于身。”
谢恣撩起自己宽大的左袖,露出左臂。
衣袖滑落,露出一段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上臂,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却蕴含力量。
然而,一道狰狞的赤色红晕自肩头蜿蜒而下,如同上好的宣纸上泼落了浓稠的红墨,边缘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肉之下,仿佛有生命般在缓慢蠕动。
羲云脸色骤变,倾身细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只有这一处?还是别的地方也已显现?”
谢恣弯了弯唇,忽然露出个惯常的、带着几分不正经的笑,“自然还有别处…只是,不方便给羲大长老看了。”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羲云简直要被他气死,霍然起身,“少废话,去你房里,让我看看到底蔓延到什么地步了!”
到了内室,谢恣倒也不再多言,收敛了玩笑之色,依言解开衣带,褪下外袍和中衣——
衣衫滑落,露出谢恣精壮的上半身。
青年肩背宽阔,线条利落,肌肉匀称而结实,并非贲张虬结,却每一寸都蕴含着爆发般的力量,冷白肤色上蔓延的毒素更加触目惊心。
背后的毒素蔓延至肩头,然后又分两缕,一缕小的蔓延至左臂,一缕更粗的却开始朝着心口的地方蔓延。
谢恣侧过头,懒洋洋感叹,又似自嘲:“可笑我是毒修,却完全阻止不了自己身上的毒素蔓延。”
羲云死死盯着那逼近心口的红痕,脸色难看:“当初为了抵御海奇兽的毒素,我才让你服下金乌泣血……这种毒素是金乌坠落时的血泪,融合至阳真火炼成,岂是寻常毒物可比?你解不开,有什么可笑的!”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绷得极紧,“谢恣,你老实告诉我,照这个趋势……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多少?””
“我用功法能抑制毒素的些许速度,但三个月后,就是神仙来了也难救我。”
谢恣继续说道:“我和谷主研究了半个月,现下能压制金乌泣血的,也是最有可能得到的物品,便是两个月之后就会打开的逯心秘境中的寒玉莲。”
古时曾有两位大能是一对道侣,一位名为逯,一位名为心,他们修为高深,近似古神。
两人一起陨落之时,就将拥有的一切放在一个秘境之中,后来这个秘境就被称为逯心秘境——
其中既有两位大能所写的功法,搜寻到的秘籍,各式各样的武器与法器,更有许多稀世罕见的灵草仙树。
谢恣又说:“曾有佑溪谷长老就说在其中见过寒玉莲,可寒玉莲长在岩浆中,其旁更有数只五百年修为起步的凶兽。”
寒玉莲便是世间奇草之一,虽然具有入骨入魂的寒意,但却长在岩浆之中,令人称奇。
羲云一怔,继而分析道:“五百年修为起步的凶兽……既然在岩浆中,必然是不怕火的……”
“对。”谢恣勾唇一笑:“我原想是请羲大长老助我一臂之力,可你们火云瑶修的就是火术,若是对上这样的凶兽,只怕攻击会大打折扣。”
他坦言:“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死在逯心秘境中,亦或者死于海奇兽的毒素,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死什么死?”
羲云抓起一旁谢恣的外袍,扔到他的脸上:“我又没说我不去,况且你中金乌泣血毒素这事,算是我一手造成……”
话音刚落,两人间气氛古怪起来,显然是齐齐想到了一百多年前谢恣被海奇兽所伤的那一晚。
羲云轻咳一声,“反正……反正我去定了,两个月后我也会进入逯心秘境,我们俩汇合之后就去寻寒玉莲。”
她垂眸看着盘腿坐在床上的谢恣,一字一顿,宛如誓言:“无论发生什么,我是绝对不会看着你死的。”
谢恣眨眨眼:“即使我曾经骗过你?”
羲云不耐地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骗了就骗了,我都没放在心上了,你还天天说。”
谢恣喃喃:“你……实在是……”
话音未落,他倒吸一口气,捂住自己心口上方——不过瞬间,脸色苍白,额头落下冷汗。
“谢恣!你怎么呢!”
羲云忙扶住谢恣的肩膀,通过手心将灵气传入谢恣体内,助他压制毒素。
片刻后,谢恣毒素平息,羲云松开了手。
满头大汗的谢恣吃力地抬起头,看见羲云脸上的担忧,他虚弱地笑笑:“怎么?你心疼了吗?”
羲云撇眼,“心疼了,看你这个样子我的心都要痛死了。”
谢恣一怔,还是喃喃道:“可是……可是我心中没有你……”
羲云冷哼一声,手一挥,便有无形的灵气将人狠狠压进被褥。
她言语不善:“那你问个鬼的心疼啊……好了,玩笑到此为止,你准备准备,两个月后我们在秘境汇合。”
谢恣喘了口气,笑道:“好好好,我一定好好准备,要是能够成功度过这一劫,我定给羲大长老备一份厚礼。”
羲云摆摆手:“那还是算了……你送的那些东西,什么‘服下就爱上我’,‘下毒后就会以为自己是全世界的最穷的人’这些毒药,还是算了算了。”
她回过头看着谢恣脸色的确好了很多,才转身跨出房门。
目送羲云身影消失在树影中,谢恣呼出一口胸中浊气,缓缓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