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从悬崖峭壁上九死一生地下到谷底,李云昭的队伍已经元气大伤。

他们不仅丢弃了几乎所有的辎重,只保留了武器、弹药和孙明华那个救命的医疗箱,更重要的是,所有人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被消耗到了极限。

李云昭手臂上那道被绳索勒出的伤口,深可见骨,经过孙明华的紧急包扎后,依然在隐隐作痛。

“连长,我们……我们是不是甩掉鬼子了?”刘飞喘着粗气,一脸期盼地问道。

砸毁电台,从绝壁逃生。在所有人看来,这已经是奇迹,应该能换来暂时的安全。

“不一定。”李云昭看着北方那片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脊背般起伏的山峦,眼神凝重,“别忘了,我们的对手,是个疯子。”

他口中的“疯子”,指的就是佐藤健司。

毁掉电台,让他们摆脱了被精准定位的风险,但正如佐藤所预料的那样,他们也彻底变成了“瞎子”和“聋子”。

他们不知道日军的动向,不知道哪里安全,哪里危险。只能像一群没头苍蝇,凭借石根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和求生的本能,朝着北方——那片看似最能藏身的深山,艰难跋涉。

然而,噩梦,并未结束。

第二天下午,当他们正在一处山涧休息时,几声突如其来的枪响,从他们侧后方的山坡上传来!

砰!砰砰!

子弹贴着他们的头皮飞过,打得岩石火星四溅。

“敌袭!”王大山怒吼一声,立刻组织还击。

但当他们冒着风险冲上那个山坡时,却只发现了几个新鲜的弹壳和一串远去的脚印。敌人,早就跑了。

这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两天,这种如影随形的袭扰,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

也许是在他们渡过一条小溪时,对岸会突然响起机枪的短促点射。也许是在他们深夜宿营时,一颗手榴弹会从黑暗中被扔进营地。

敌人的人数不多,似乎只有一个班左右。他们从不恋战,打几枪就跑,埋下几个诡雷就撤。他们就像一群跗骨之蛆,或者说,像一群经验丰富的牧羊犬,总是在他们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候,给予他们最精准的骚扰。

这种“零敲牛皮糖”式的战术,几乎把李云昭的队伍逼疯了。

他们得不到任何有效的休息,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张之中,体力更是被飞速地消耗。

“妈的!”王大山一拳砸在树上,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这帮狗日的,到底想干什么?!有种出来跟老子真刀真枪地干啊!”

只有李云昭,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他摊开那张已经快被磨烂的地图,将这几天所有遇袭的地点,都标记了出来。

看着那些红点,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我们……被算计了。”他沙哑地说道。

刘飞和石根凑了过来。

李云昭用一根树枝,将那些红点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曲折的线。然后,他在线的前方,画出了一个巨大的箭头。

“你们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这些袭扰,不是为了杀死我们。而是为了驱赶我们。”

“每一次枪响,每一次骚扰,都不是随意的。它们都在修正我们的路线,就像赶羊一样,把我们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驱赶。”

他用树枝,重重地点在了那个箭头的终点——一处三面环山、形如口袋的山谷。

“他们想把我们,赶进这个口袋里。”

石根看着那个地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那里是黑风口!俺小时候听老人说,那是片死地,进去就出不来了!”

为时已晚。

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

在佐藤健司精准而冷酷的驱赶下,筋疲力尽的李云昭等人,最终还是身不由己地,踏进了这片绝地。

黑风口。

三面是如同刀削斧劈般、根本无法攀爬的悬崖峭壁,将他们死死困住。唯一的生路,只有前方那条不到五十米宽的狭窄山口。

而现在,那条唯一的生路,已经被日军的机枪和掷弹筒,彻底封死。

他们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日军士兵正在山口处,不紧不慢地构筑着沙包工事。

他们被堵死了。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更可怕的是,佐藤健司甚至没有发动总攻。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游戏最后的时刻。一个翻译官,拿着一个铁皮喇叭,远远地对他们喊话: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皇军包围了!你们的指挥官,佐藤少佐阁下,很欣赏你们的勇气。现在放下武器投降,我们可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喊话声,在山谷里回荡,如同丧钟。

队伍里,死一般的沉寂。

绝望,如同瘟疫,在每个人的心中蔓延。弹药所剩无几,食物和水也已经耗尽。

他们,真的走到了绝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必死无疑之际,一直举着望远镜观察地形的石根,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他扔掉望远镜,指着对面最高、最陡峭的那面悬崖,声音因恐惧而剧烈地颤抖:

“连……连长!快看……那……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夕阳的余晖下,血色的霞光之中,一面黑色的、绣着一只白色吊睛猛虎的大旗,正在悬崖的最高处,迎着凛冽的山风,无声地、狂傲地猎猎作响。

那面旗,插在一座看起来像是人工修建的哨塔之上。

“是……是黑风寨的猛虎旗……”石根喃喃自语,牙齿都在打颤。

“我们闯进‘山大王’王振山的地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