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夜幕沉沉地压在了黑风口的山峦之上。
激战了一整个白天的喧嚣,仿佛被这浓重的夜色彻底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
“一线天”密道里,李云昭正跟在猴子的身后,艰难地行进着。
密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苔藓和岩石的腥味。猴子手中的火把,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湿滑的石壁,前后都是深渊般的黑暗。
脚下是崎岖不平的石阶,每一步,都必须踩得异常小心。
……
山脚下,日军的临时营地灯火通明,与山间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中军帐内,佐藤健司正对着一张摊开的军用地图,脸色阴沉如水。一个军医正在为他处理手臂上被碎石划开的伤口,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白天的“滚石攻击”,让他损失了近半个小队的兵力,这是他指挥生涯中前所未有的惨败。
更让他恼怒的,是这片山区里,竟然还藏着一股装备和战术都如此“原始”的第三方势力。
“报告少佐阁下!”一个情报参谋前来汇报,“根据白天的观察和火力分析,山顶的武装……应为盘踞在此地多年的土匪武装‘黑风寨’,头目外号‘山大王’王振山。”
“土匪?”佐藤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势。夜间山地作战,视野受限,地形不明,贸然进攻,风险极大。
“命令!”他终于开口,声音冰冷而果断,“暂停一切进攻!各单位就地构筑防御工事,封锁所有下山要道!加强外围警戒,决不能让谷底的残兵,和山顶的土匪汇合!”
“哈伊!”
“另外,”佐藤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一条标注着虚线的崎岖山路上,“命令第一斥候小队,由小野队长亲自带队,连夜从西侧山脊进行渗透侦察!天亮之前,我必须知道,有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通往那座该死的悬崖!”
他决定,等天亮之后,在炮兵的支援下,再发动雷霆一击。
……
黑风寨,聚义厅。
与山下日军营地的紧张肃杀不同,这里,却是一片粗犷的喧嚣。
白天一场出人意料的“大胜仗”,让土匪们士气高昂。大块的烤肉和烈酒被流水般地送了上来,但王振山,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他驳回了“豹子”张远等人“趁胜追击,把鬼子赶下山”的请战。他比谁都清楚,白天只是占了地利和出其不意的便宜。一旦日本人缓过劲来,真正的血战,才刚刚开始。
他亲自带着人,将一筐筐磨盘大小的滚石,重新搬运到悬崖边上。将一锅锅滚烫的金汁和桐油,架在了寨墙之上。
整个黑风寨,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更残酷的血战,做着准备。
布置完这一切,王振山独自一人,走到了聚义厅门口,目光,望向了后山“一线天”密道的方向。
他在等一个客人。
一个决定着黑风寨未来命运的客人。
……
“到了。”
前面带路的猴子,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声说道。
李云昭走出密道,发现出口竟是一处堆满干柴的柴房。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酒肉香气和火把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黑风寨的景象,第一次完整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依山而建的巨大寨墙,高耸的箭楼,来回巡逻、手持各种老式枪械的土匪……这里,戒备森严,远比他想象的任何一个国军营地,都要更像一座真正的军事堡舍。
猴子没有带他去那座灯火最明亮、人声最鼎沸的聚义厅。
而是将他,引到了一座独立的、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的二层小楼前。
门口,站着两个抱着快慢机的彪形大汉,眼神不善地,将李云昭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猴子对李云昭一抱拳,脸上带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这位长官,我们大当家正在聚义厅议事。按我们黑风寨的规矩,外来的贵客,得先由我们‘红姐’盘盘道,验明正身。请吧。”
李云昭心中了然。
这是对方给他的第一个下马威。
他如果表现出丝毫的胆怯或不满,就输了气势。
李云昭整理了一下军装,平静地、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座散发着脂粉气和危险气息的小楼。
楼内的大堂,布置得像个富户的客厅,但角落里随意堆放的枪械和弹药箱,又让这里充满了肃杀之气。
通往内堂的门口,挂着一道厚重的、绣着凤凰的红色帐幔。
李云昭没有再往里走。他就站在大堂中央,离那道帐幔七八步的距离,停了下来。他挺直了腰杆,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道分割了内外、也分割了敌我的帘子。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一支不知藏在哪里的熏香,正幽幽地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片刻之后,一阵轻微的、算珠拨动的声音,从帐幔后响起,然后又归于平静。
帐幔,被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戴着一枚翡翠戒指的素手,从里面缓缓拉开。
一个身穿紧身红缎旗袍,身段婀-娜的女人,斜倚在门框上,出现在了李云昭的面前。
她约莫三十岁上下,容貌美艳,丹凤眼微微上挑,嘴角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手里没有拿枪,只是把玩着一个精致的小巧算盘。
她就是红姐。
她的目光,在打量一件贵重的货物一般,毫不避讳地,将李云昭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
她看到了他破烂但依旧笔挺的军装,看到了他满是硝烟和污垢却依旧清亮的眼睛,看到了他紧握的双拳,以及那双拳之中,所蕴含的、尚未爆发的力量。
李云昭没有躲闪,也没有回避。他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她打量,眼神里没有丝毫的胆怯,只有平等和审视。
终于,红姐的嘴角,那丝弧度变得更大了些。
她慵懒地伸了个腰,将小巧的算盘搭在肩上,用一种沙哑而又带着一丝玩味的口气,缓缓开口:
“嗯……人是龙是虫,总算亲眼见着了。”
“说说吧,好汉。你这条过了江的猛龙,凭什么,值得我们黑风寨,为你搭上几百号兄弟的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