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已过,黎明未至。
这是一天之中,最黑暗,也最沉寂的时刻。
黑风寨的山顶,却一反常态地,“活”了过来。
王振山站在主峰寨墙的最高处,他脱掉了身上的羊皮坎肩,赤着虬结的上身,亲自擂响了聚义厅前那面几乎快要腐烂的牛皮大鼓。
咚!咚咚!咚——!
沉闷而杂乱的鼓点,如同醉汉的心跳,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
在他的号令下,整个山寨的土匪,都像是疯了一样。
他们将一捆捆浸透了桐油的干柴点燃,从悬崖上扔下,制造出漫山遍野的火光。他们在各个山头之间来回奔跑,挥舞着火把,发出毫无章法的呐喊和叫骂。
“山下的龟儿子们!有种就上来啊!”
“再不上来,爷爷们可就杀下去啦!”
零星的枪声,此起彼伏,却从不进行持续的射击。
整个黑风寨,完美地扮演了一群被围困多日、军心涣散、即将发动一场毫无理智的、自杀式总突围的乌合之众。
王振山看着山下那片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日军营地,嘴角勾起一抹粗犷的冷笑。
而在山的另一面,那片不为人知的、深沉的黑暗之中。
李云昭正带领着他的奇袭小队,如同黑夜中的一群幽灵,悄无声息地,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行。
他的身后,跟着王大山、刘飞、石根,以及猴子和他手下那二十名最精悍的土匪。
这支小小的队伍,是这场豪赌中,最致命的那张底牌。
他们,正循着一条只有飞鸟才能找到的路线,向着日军的后心,那处防备最薄弱的指挥部,悄然插去。
……
山脚下,日军指挥帐篷内。
佐藤健司站在地图前,冷静地听着从山顶传来的、那喧嚣杂乱的动静。
“少佐阁下,”一个年轻的副官,脸上带着一丝不屑,“看来山上的土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他们这是在虚张声势,准备狗急跳墙了。”
佐藤没有说话。
他看着地图上,那个代表黑风寨的红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狐狸般的狡猾。
他承认,他低估了谷底那支残兵的指挥官。但他绝不会高估一群只会打家劫舍的土匪。在他看来,这群乌合之众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他辉煌战功的点缀。
“命令正面部队,保持戒备,原地防御。”他冷冷地下令,“让他们闹。等他们自己从乌龟壳里冲出来,再收网。”
副官一愣:“阁下,我们不主动进攻吗?”
“不。”佐藤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因为,我的客人,到了。”
就在这时,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一个浑身沾满露水和泥土的日军中尉,快步走了进来,猛地一个顿首。
“报告少佐阁下!援军,第一步兵中队,已于五分钟前,抵达预定位置!”
佐藤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饿狼般的光芒!
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他根本没指望正面的主力部队能以多小的代价攻下地势险要的黑风寨。
他在等的,就是这支连夜从县城急行军赶来、由他最信任的部下带领的、满编的生力军!
“很好。”佐藤走到地图前,他的指挥刀,没有指向黑风寨的正门,而是指向了地图上,那片代表着西侧悬崖峭壁的、最不可能被突破的区域。
“中村中尉,你的任务,不是加入正面战场。”
他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兴奋。
“由侦缉队的向导带路,趁着山顶土匪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正面的时候,从西侧那条最陡峭、也最不可能被防备的山路,给我……悄悄地摸上去!”
“我要在黎明之前,在王振山那张该死的虎皮椅上,喝上一杯庆功的清酒!”
“哈伊!”
……
黑风寨,后山。
这里是整个山寨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因为西侧是近乎九十度的悬崖,所有人都认为,敌人不可能从这里上来。因此,负责守卫这里的,只有几十个老弱病残的土匪。
夜深了,大部分人都在营房里打着瞌睡,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土匪,还尽忠职守地趴在寨墙的瞭望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山下那片无尽的黑暗。
山前震天的锣鼓和叫骂声,反而让他这里显得更加寂静。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突然,他似乎看到,下方几百米深的树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上蠕动。
是眼花了吗?
他使劲地眨了眨眼,再次凑了过去。
这一次,他看清了。
那不是幻觉!
是无数的、黑色的、如同蚂蚁一般的人影!他们正手脚并用,借助着藤蔓和岩石的凸起,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
老土匪的酒,瞬间就醒了!
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他猛地转身,张开嘴,就想敲响身边那面挂着的、代表最高警报的铜锣!
然而,他只发出了一个沙哑的“敌……”字。
噗。
一声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
一颗冰冷的子弹,从下方的黑暗中精准地射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眼睛,还死死地盯着那面近在咫尺的铜锣,充满了不甘和绝望。
夜色中,第一批日军援兵,已经悄无声息地,翻上了黑风寨的后山寨墙。
他们手中带-着消音-器的南部手枪,如同死神的请柬。
一场无声的、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