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在街道一侧缓缓停稳,一位身着深红色官服的男子正从车上迈步而下。
那官服的颜色,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庄重。
来人是谢家长子,谢书聿。
今日早朝后,皇上特意留了他,细致商议过几日鎏金宴的各项安排。
所以谢书聿回府的时辰便比往日晚了些。
可马车还未停稳,便看到了方才那一幕。
谢锦昭只听着一阵阵闷闷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最终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缓缓抬起头,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眸,透过光晕,望见了来人的侧脸轮廓。
男人身着官服,一丝不苟,官袍的线条硬朗而肃穆,如同他本人给人的感觉。
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神色沉静,并无太多情绪外露,唯有那双微微上挑的剑眉,凛冽而带着压迫感,令人望而生畏。
不怒自威的气势,顷刻间便笼罩四周。
他似是察觉到了谢锦昭的目光,眼眸微垂,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
目光交汇,却恰好撞上那双盈满泪光的桃花眼。
那双眼中,水雾朦胧,楚楚可怜,却又带着一丝倔强。
谢书聿心头微动,跪在面前的女子,眉眼间似曾相识,但他可以确定,他并不认识此人。
“你是何人,胆敢在国公府门前喧哗放肆!”
阴沉的声音自身前传来,瞬间压下了周围原本嘈杂的议论声。
谢书聿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尚书令,执掌六部,手中的实权甚至超越了如今的谢国公,金陵城中,无人不惧他三分。
他将官帽摘下,递给身后的随从,缓缓走到府门前。
“父亲,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又落在跪在地上的女子身上,细细打量着。
莫非又是府中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在外面惹出了什么祸端?
谢威被问得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愣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而站在一旁的林氏见谢书聿来了,早已按捺不住,拉着谢书聿的衣袖,就开始装腔作势地哭诉起来。
“聿儿,此事不怪你父亲,府中近来本就诸事不顺,若是让谢锦昭这般带着牌位硬闯,实在是不吉利啊……”
林氏语带哽咽,还想继续往下说,却不料谢书聿在听到“谢锦昭”三个字时,就已脸色骤变,猛地甩开了林氏拉扯着他的手。
他疾步走到谢锦昭面前,脚步在她身前顿住,挺拔的身躯如同山岳般,在少女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谢书聿就那样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站了许久。
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
谢书聿心头一震。
当年母亲难产而逝,那一年他才五岁,懵懂无知,只记得平日里温柔慈爱的母亲,是因为生下这个妹妹才离开了他,幼小的心灵深处,对谢锦昭竟滋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怨恨。
可当他真正看清眼前女子的模样时,那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就那样孤零零地跪在自己面前,狼狈至极,他心中那点微末的恨意,竟一丝也无存。
或许是血脉相连的本能反应,亦或是怜悯之心作祟,谢书聿鬼使神差般地朝着谢锦昭伸出了一只手。
墨色的长发凌乱地遮住了谢锦昭的面容,她只能看到一只干净而修长的手,出现在自己眼前。
其实,从谢书聿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是她血脉至亲的哥哥,十五年未曾谋面的哥哥。
谢锦昭迟疑了一下,将被汗水浸湿的小手,缓缓地放在那宽大的手掌之中。
借着谢书聿的力道,她缓缓站起身子。
就在她站直身体的那一刻,一直被她护在怀中的牌位,也毫无遮挡地呈现在谢书聿面前。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
谢书聿何等聪慧,只一眼,便已洞悉了所有。
母亲的牌位,委屈的妹妹,还有父亲和姨娘脸上那副欲言又止,惊慌失措的表情。
刚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已然猜出了大概。
“给我!”
谢书聿指了指母亲的牌位,语气不再像方才那般冰冷生硬,反而带着些许温柔。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谢锦昭手中的牌位,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
谢书聿捧着牌位,走到谢威面前。
“父亲,母亲可以入府了吗?”
语气虽是询问,可在场众人皆能听出,他话语中带着一丝质问和隐怒。
谢威被谢书聿的气势所慑,原本的怒火也消散了大半,站在一旁的林姨娘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谢书聿如今是朝廷新贵,圣眷正隆,年纪轻轻便已官拜尚书令,前途不可限量。
谢威纵然是国公,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随意拂逆这个仕途得意的儿子。
感受到谢书聿不容置喙的目光,谢威权衡再三,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见父亲颔首,谢书聿的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只是淡淡道:“那便好。”
随即,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母亲的牌位,转身便要迈入国公府的大门。
此时,一直紧紧握着他手的谢锦昭,却一动不动,愣在原地。
她抬起头,略显不安地望着紧闭的府门,又看了看神色冷峻的哥哥,眼底满是委屈。
谢书聿很快便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眼眶发红的谢锦昭,又扫了一眼门口守着的家丁。
那些家丁的表情,就像是在防贼一般。
谢锦昭棺材子的身份,他自小便听府里的下人议论过,可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
更别说,眼下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妹妹。
随后谢书聿沉声开口。
“跟上!”
他紧了紧握着谢锦昭的手,拉着她,朝着府门内走去。
可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了一声细软的低吟声。
“我走侧门就行,大人带着我娘的牌位进去就行。”
大人!他的妹妹竟然唤他大人。
如此生分的称呼,让谢书聿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痒痒的,有些生疼。
不过算起来,今日是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谢锦昭生下来的第二日就被送走了,不认识他这个哥哥也是理所当然。
“谢家的大小姐,哪有走侧门的道理!”
谢书聿语气带着一丝愠怒,拉着谢锦昭的手,稍稍用力,便将她朝着自己身边带近了几分。
挺拔的身躯瞬间横在谢锦昭与众人之间,隔绝了来自四周的审视目光。
谢书聿无视门口站着的那些家丁,直接带着谢锦昭径直朝着府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