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
月华庭。
“这里清净些，你先住下。等明日我禀明了祖父和祖母，再为你寻个好院落。”
他吩咐下人将谢锦昭带来的行李搬进院内的西厢房。
看着一口又一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被抬进屋子，谢书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这阵仗！她这是将自己的“嫁妆”都带进府了吗。
谢锦昭留意到他目光中的诧异，微微垂下眼帘，唇边漾起一抹浅笑。
“这是外祖父替我准备的，让哥哥见笑了。”
陵州宋家准备的。
谢书聿心下了然，定是宋家害怕自己的外孙女在国公府受委屈，这才准备了如此丰厚的家当，既是给她傍身，也是给谢家提个醒。
不过这是不是也说明，他的妹妹，这些年在陵州过的还不错。
片刻后，谢书聿突然意识到。
刚才谢锦昭没有再叫他大人了，而是很自然的唤了他哥哥。
那软糯的声音，让谢书聿原本蹙着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一些。
“你先在此处歇息，缺什么只管吩咐院里的下人，不必拘束。”
谢书聿交代了一句，便打算转身离开，给她留些空间和时间适应。
可他刚迈出一步，衣角却被身后之人轻轻拉住了。
“哥哥。”
那一声“哥哥”叫得又轻又软，简直让谢书聿挪不动步子。
谢锦昭见他停下，立刻松开手，小跑到一口靠墙放置的大箱子前，有些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箱盖，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旁边的八仙桌上。
那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紫檀木盒子，细数之下，竟有将近二十个之多。
她这是要做什么？谢书聿满心疑惑，正欲开口询问，却被谢锦昭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来金陵之前，我就把这些年想送给哥哥的礼物都准备好了。”谢锦昭抬起头，眸中似有点点星光和几分献宝似的雀跃，“想着若是有机会见到哥哥，就把这十五年的生辰之礼，一次都补给你。”
“给……给我？”
谢书聿怔住了，目光落在那些精致的檀木盒子上。
看着面前的那些盒子，一个个的被谢锦昭打开，谢书聿的眼神从起初的疑惑渐渐地开始有些泛红。
谢锦昭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兴致勃勃地开始介绍
“这是给哥哥六岁的礼物，是个小风车，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喜欢，想必哥哥也会喜欢。”
“这是七岁的，是舅父从关外给我带回来的锦鲤玉佩，正好是一对，我挑了个稍大些的留给哥哥。”
“还有八岁的，听外祖父说哥哥自小便聪慧过人，定是喜欢读书写字的，所以我从家里的书斋里，偷偷拿了一支最好的狼毫笔……”
“九岁的是……”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她就那样站在桌边，一件件地打开盒子，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每一份礼物的来历和她当时的心意。
从孩童的玩具，到少年用的文房四宝，再到一些精致的配饰、摆件。
每一件都凝聚着她过去十五年里，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兄长的想象。
待谢锦昭将所有盒子都打开，介绍完毕，抬起头期待地看向谢书聿时，却只见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甜甜笑意，瞬间有些凝滞。
谢锦昭有些无措地咬了咬下唇，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是我的话太多了，哥哥是皇上亲封的尚书令，什么没见过，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东西！”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就想将那些敞开的盒子都合上。
就在这时，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猛地抓住。
下一刻，她便被面前的男人拥进了怀中。
谢书聿紧紧地抱着她，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
“谢谢……卿卿！”
卿卿。
这个名字，是母亲怀着妹妹时，曾笑着问他，想给未出世的妹妹取个什么小名。
年少的谢书聿几乎是脱口而出，卿卿二字。
可谁曾想，母亲难产而死，妹妹远送他乡，这个他亲口取的名字，竟迟了整整十五年，才第一次真正唤出口。
本来他因为母亲的死，对这个妹妹是有些许隔阂的，可谢锦昭却将自己这十五年的思念全都剖开来，摆在了他的面前。
谢书聿闭上眼，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心中那因母亲之死而筑起的厚厚壁垒，在这一刻，被这些迟到了十五年的生辰礼物，和这那一声声软糯的“哥哥”，彻底击得粉碎。
面前的人是他的亲妹妹啊，本该是国公府掌上明珠般的嫡女，却在才出生的那一刻，被冠上了棺材子那等污名。
而他，这个身为兄长的人，竟因为母亲的离世，迁怒于她，甚至滋生出那样令人作呕的念头。
这十五年，他的卿卿独自一人在陵州。
谢书聿，你真该死啊！
想到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双臂抱得更紧了，直到怀中传来细微的喘息声。
“哥哥，我喘不过气了！”
谢书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力气太大了。
看着面色涨红的妹妹，谢书聿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慌忙松开手臂，退后了一步。
“卿卿……可是哥哥吓到你了？你好好休息，这几日舟车劳顿也累了。明日哥哥让人陪你去金陵城里好好逛逛，添置些衣物首饰，你看可好？”
谢锦昭能听出谢书聿声音里带着的那点不自然和僵硬，但他的眼神却是极致的温柔，那副模样和白日里府外的那位谢大人简直判若两人。
“嗯！”谢锦昭轻轻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地望进谢书聿的眼底。
看见妹妹笑了，谢书聿这才如释重负，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西厢的门外，霜絮这才端着一杯解腻的山楂水进了屋子。
看着满桌子的锦盒，小丫头一脸茫然。
“小姐，这些是……给世子爷准备的？”
谢锦昭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霜絮却有些不理解，开口问道。
“小姐不是不喜欢谢家的人吗？为何还要给世子爷准备这些？”
来金陵路上，谢锦昭的种种表现，霜絮都看在眼中，自然也明白谢锦昭对谢家的厌恶。
可小姐对谢书聿的态度，好像完全不一样。
谢锦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顺手接过霜絮手中的茶盏，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酸甜的山楂水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整个人顿时清爽不少，也让她的思绪更加清明。
“谢书聿是我的亲哥哥，与这府中的其他人自然不同。”
这些生辰贺礼，是上一世的她一样一样精心搜罗，亲手准备的。
可还没等她将这些心意送出去，便被林氏和谢威送入了皇宫，后来，再听到谢书聿的消息，却是他战死沙场的噩耗。
这一次，她总算有机会将这些东西都给哥哥了。
谢家人，都该死。
为了上一世被活活烧死的自己，也为了无辜枉死的谢书聿和宋家，他们都要付出代价！
虽然刚才与谢书聿相见，她刻意表现出的柔弱和手足无措，带有几分伪装的成分，但她对谢书聿的这份兄妹之情，却不含半点虚假。
只是那三年的后宫生活，让谢锦昭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初到金陵时的少女，是何模样了。
想要活下去，想要报仇，就必须不择手段，步步为营。
谢家在姜国的地位，根深蒂固，非她一人可以撼动。
眼下只能好好抓住身边的人，让其为自己所用，才能稳操胜券。
谢锦昭敛起眼底翻涌的暗潮，将桌上的锦盒一个个合上盖子，精致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朝着霜絮吩咐道。
“命人将这些给世子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