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雾气刚散时,那座小镇像被泡发的旧画,浮在青灰色的天幕下。青石板路泛着潮润的光,延伸进雾色深处,街上飘着簇新的红绸缎,“囍”字灯笼悬在檐角晃悠,可风一吹,绸缎缝隙里裹着的白幡就露了出来,灯笼旁的纸人垂着僵硬的胳膊——红的喜事里,竟裹着白的丧事,像块没捂热的伤疤。

“我好像来过这里。”我喃喃着踏上石板,鞋底沾着的水珠“嗒”地砸在地上。心里咯噔一下,刚要细想这诡异,那点诧异又像被指尖捻灭的火星,瞬间归了平静。好像本该如此,好像我早就踩着这潮湿的石板,听过红绸摩擦白幡的声响。

才走三步,远观的热闹就碎了。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脸上没有表情,动作僵硬得像被线扯着的木偶,卖花姑娘的手停在递花的姿势,茶馆伙计的茶壶悬在半空,连空气里的喧嚣都像录好的磁带,重复着无意义的调子。我下意识抬头,心脏猛地缩成一团——头顶的天空被巨大的阴影压着,三尊发着淡金色光芒的神明矗立在小镇三角,足有十几层楼那么高,铠甲上的云纹泛着冷光,垂着眼的模样像在看两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我吓得立刻低下头,睫毛都在抖。视线落在地上,才看清那些“人”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穿蓝布衫的男人长着鱼鳞般的皮肤,手指间的蹼沾着水痕;戴斗笠的老汉脑袋是山羊形状,犄角上缠着褪色的红绳,还挂着半片干枯的叶子;最扎眼的是巷口那个佝偻影子,周身垂着几条黑绸似的长条触手,正一下下抽打着个穿蓝色外套的少年,触手甩动时,空气里飘着股朽木的味道。

那少年的脸我看着眼熟——和我一样,眼里有惊慌,有鲜活的情绪,是真正的“外来者”。他被触手抽得跪倒在地,膝盖磕在石板上发出闷响,却还咬着牙往我这边看,眼里的光像快熄灭的火柴,全是求救的意思。我攥紧口袋里的手机,指节泛白——刚才那瞬间的“正常”全是错觉,这小镇从里到外,都透着要把人吞掉的阴冷。

“住手!”我捡起脚边一块带棱的石头,卯足劲朝那触手砸过去。石头砸中触手的瞬间,发出“咚”的闷响,像砸在浸了水的皮革上。那佝偻影子猛地转头,我看清了它的脸——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我“看”过来,窟窿里飘着缕黑色的雾气。触手猛地缩回去,少年趁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我身边,声音发颤得像被风吹动的树叶:“谢谢你。”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没报名字,可我莫名就知道他叫阿柚。话音刚落,周围的“木偶”突然全停了。鱼鳞皮肤的男人转了头,山羊老汉的犄角对着我们,连远处糖画摊前那个面无表情的摊主,也缓缓抬起了脸。他们的眼神原本是空的,此刻却像被按了开关的探照灯,一点点聚焦在我和阿柚身上,那目光黏腻又冰冷,像蛛丝缠上来,裹得人喘不过气。

我拽着阿柚往后退了一步,石板的凉气透过鞋底渗上来,冻得脚踝发麻。阿柚往我身后缩了缩,没再说话,只是抓着我胳膊的手更紧了。话音刚落,没有任何喊叫,那些“居民”却像突然接收到无形指令,齐刷刷地动了。鱼鳞男人摆动着蹼状的手,每走一步都留下湿痕;山羊老汉低着头,让犄角朝前,像头准备冲撞的野兽;糖画摊主拖着沉重的木车,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全是僵尸般僵硬的步子,一点点朝我们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