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一刻,云莞感觉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暖流,从他紧握的掌心汹涌而至,瞬间冲垮了她努力筑起的心防,也驱散了周身如附骨之疽的寒意。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回握住他,仿佛他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他就这样牵着她,在云康愠怒却又不得不隐忍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离开了书房。从二楼到一楼,每一步都踏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阶上,也踏在周围骤然响起的细微议论声和无数道探究、惊讶、嫉妒的目光中。
若是平时,云莞定会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躲避这些足以将她剥皮拆骨的视线。她是云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是这场华丽盛延中一个格格不入的瑕疵。她习惯了阴影,畏惧曝光。
但此刻,手被他紧紧握着,那源源不断传来的力量和温度,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的惊惶。她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目光掠过那些窃窃私语的人群。他们看到的,是江岁寒强势介入云家家事,是商界巨擘江少难得一见的“冲冠一怒”。只有她知道,这只紧握着她的手,在她险些坠入深渊时,给了她怎样的救赎。那一瞬间闯入书房的身影,在她心中刻下了何等惊艳的烙印,让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不受控制地泛起异样的、陌生的涟漪。
走到别墅气势恢宏的大门入口,夜风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江岁寒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显然是想立刻带她离开这个令人不快的牢笼。
然而,云莞的脚步却迟疑了。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二楼书房的方向。云康果然还站在那里,凭栏而立,身影在灯光下拉得悠长,看不清表情,但那道目光却如影随形,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背上。
她不能走。
今晚的延会,名义上是为她这个流落在外的“云家女儿”举办的接风延。她若就这样被江岁寒带走,无疑是当着所有宾客的面,狠狠扇了云康一记耳光。她或许可以一走了之,但之后呢?云康的怒火,吴芬和云幕瑶的刁难,会以何种更激烈的方式反弹到她身上?她还要在这个“家”里生存下去,至少目前,她不能将关系彻底撕破。
更重要的是......养育之恩。尽管云康给予的只有冰冷的金钱和有限的庇护,尽管他从未给过她真正的父爱,但终究,是他提供了学费,让她得以完成学业,没有流落街头。这份恩情,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她。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阻力在加大,江岁寒停了下来,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云莞脸上,带着一丝不解和隐忍的怒气。
“怎么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
云莞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眸很黑,像蕴藏着风暴的夜空。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个近乎哀求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江岁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手上的力道又收紧了些,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迫使她跟随。云莞吃痛,却没有挣脱,只是用那双氤氲着水汽和固执的眼睛,无声地传递着她的坚持。
两人在门口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周围的宾客们都屏息看着这一幕,好奇这突如其来的僵局将如何收场。
最终,江岁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怒气,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他终究还是松开了手。那骤然失去的温度,让云莞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但他没有独自离开。他转而揽住她的肩膀,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带着她走向延会厅相对安静的一隅,在一组丝绒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强势,却巧妙地用身体为她隔开了大部分探究的视线。
云莞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他按坐在柔软的沙发里,目光却仍有些呆滞地追随着他。他生气了,她能感觉到。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以及他坐下时微微绷紧的下颌线,都昭示着这个男人正处于愠怒之中。
他在气什么?气她的不识抬举,拒绝了他的“救援”?还是......在书房外,听到了云康那些关于她“别有用心”、“攀附权贵”的污蔑之词,因而对她产生了厌恶?
想到后一种可能,云莞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楚和自嘲。是啊,他这样站在云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身边环绕着无数真正的名媛千金,怎么会对她这样一个身份尴尬、动机可疑的女人另眼相看?方才那片刻的温暖与心动,或许只是她身处绝境时产生的错觉罢了。
“为什么不走?”江岁寒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随手拿起侍者托盘上的一杯威士忌,仰头饮尽,动作带着一丝烦躁,“是害怕我,还是为了你那个所谓的父亲?”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明显的怒气,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果然......他听到了。云莞的心猛地一沉,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仿佛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灭。失望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让她连指尖都感到冰凉。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看吧,云莞,你还在期待什么呢?在他心里,你大概和云康所揣测的,并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