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四个床位
九月初的南方城市,暑气并未因夜幕降临而消散,反而蒸腾起一股黏腻的热浪,包裹着校园里每一寸土地。林晓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芳华苑”破旧的牌匾下,抬头望向四楼那个唯一亮着昏黄灯光的窗口。
这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宿舍楼,像一头疲惫的巨兽,匍匐在校园最偏僻的角落。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爬山虎疯长,几乎覆盖了整个东侧墙面,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只小手在挠着玻璃。
宿管阿姨是个满脸褶子、眼神浑浊的老太太,她慢吞吞地找出钥匙,声音沙哑:“404,靠楼梯口那间。原来住三个姑娘,今年你补进去。”她顿了顿,抬起眼皮看了林晓一眼,那眼神有些难以捉摸,“晚上睡觉……关好门。”
林晓心里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道了谢,接过那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的房间号“404”似乎也蒙着一层晦暗的色泽。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坍塌。声控灯时明时灭,光线昏黄,将她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是陈旧木头、灰尘、劣质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植物腐烂的霉味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终于到了四楼。走廊又长又深,尽头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几盏瓦数极低的灯泡提供着聊胜于无的照明。404室就在楼梯右手边第一间。她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股比走廊更浓的霉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标准的四人间,左右各放着两张上床下桌的铁架床。靠窗的两个床位已经布置妥当,一个铺着明亮的碎花床单,书桌上摆着可爱的玩偶;另一个则简洁得多,只有素色的床单和整齐的书籍。
而靠门的位置,情况则截然不同。
靠近走廊的这个下铺是空的,桌面积着一层明显的灰尘,显然无人使用。林晓的目光顺势向上,落在了那个靠门的上铺。
这张床铺也是空的。
但它的“空”,并非那种等待主人入住的新净,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被时间遗忘的“空”。床板上光秃秃的,没有垫褥,只有几道深刻的划痕。暗红色的铁栏杆上锈迹斑斑,对比其他床位的干净,显得格外刺眼。最奇怪的是,这个空铺位上,居然还挂着原本的白色蚊帐,只是蚊帐已经变得灰黄,底部甚至破了几个不规则的洞,像被什么东西撕扯过。蚊帐没有被束起,而是严严实实地垂落着,将床铺内部遮挡得密不透风,仿佛一个小小的、独立的封闭空间。
一阵莫名的寒意顺着林晓的脊梁爬了上来。这时,一个热情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嘿!你就是新室友林晓吧?”
靠窗那个碎花床铺的女孩跳下床,她个子不高,圆脸,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充满活力,“我叫张薇,外语系的。那个是李静,物理系的学霸。”她指了指对面简洁床铺那个戴黑框眼镜、正埋头看书的女孩。
李静抬起头,隔着镜片对林晓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表情淡漠,随即又低下了头。
“你好,我是林晓,新闻系的。”林晓连忙回应,然后下意识地指了指那个空着的上铺,“这个床位……是没人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