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要不是人群太拥挤，
真想回去看看是何方圣人能挤兑我家的绸缎庄子！
5、
林家准备来下小定了，
林母带着林家哥儿来家里小坐，
有了陈子盎的对比，林家公子外形上颇为逊色很多。
只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我有点遗憾，
连带着在屏风后偷看的云思也有点失望。
晚上怎么喊都不肯出来吃晚饭，
我只好亲自去看她。
却听见她在房里念叨：
“这林家生的也太难看了，怎么老虔婆给我选了这样一门亲事？！”
“到底不是亲生的，那亲生的女儿嫁的是一表人才，养女只能嫁给一个其貌不扬的胖子！”
“还想把祖传的镯子给那个丫鬟女儿，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传出去岂不是让外面笑话死我！“要是成亲不多给我一些陪嫁，以后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在门外听的心惊肉跳，
这是我精心调教的知书达理温柔体贴的女儿？
叫我老虔婆？
我为她选的林家人口简单，家风纯正，家境还与我家相当，
这是我精挑细选的结果啊！
我心痛不已，夜里辗转反侧，
夫君也是。
近来铺子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再这么折腾下去，
大有关门的征兆。
“我打算跟盎上云栖的老板合作一把，把铺子里的绸缎挂在他家铺子里卖，按销量分提成。”
“那打听出来他家老板是谁了吗？”我问他。
“你问下茹儿便知，那块地是茹儿的陪嫁，谁家租了铺子茹儿肯定知道。”
对啊，我一时未想得到。
那块地本来是一块死地，
铺子盘出去那块地就盘活了。
她今日去盎上云栖没准就是去收租金的。
这丫头命真好！
次日一大早我就出了门，
在街上转了一大圈，
竟然发现自己不知带宋家在哪儿。
正一筹莫展之际，
在水粉铺子前撞见了一个女人。
“宋夫人，这么巧啊。”
对方妇人衣着得体笑意盈盈，
我一时没有认出是谁。
“啊，陈夫人。”
我有点吃惊，数月不见，
只在送聘礼见过一次的穷酸的陈母今日居然变得有点好看。
“娘，您看这只水粉如何？”她后面跟了一个女子，正在陪着她试水粉。
是云茹。
她喊娘倒是喊的好生亲昵，
怎么不见喊我这么亲热。
我有点不悦，也诧异这个姓陈的老妇人怎么突然满身的绸缎，
莫非是花的我家的陪嫁？！
想到这里我脸上一沉：
“陈夫人好生雅致，居然还有心情逛水粉铺子！不用忙活家里的活计吗？”
不在家里喂猪喂鸭，跑到这里诱拐着我的女儿花着我家的陪嫁，呸！
“怎的宋夫人没有收到消息吗？”
陈母有点奇怪，回头看云茹，云茹眼光迅速看了别处，只不回头。
“我家子盎高中啦！二榜十三名！”
“不日就要进京谢恩啦！宋夫人，你家云茹真是我家的福星！她一来我家子盎就高中了！”
“这孩子体贴持家还会经商，对我也是没话说！宋夫人，你家真是会教养女儿呦！”
陈母声音高亢满面愉悦，我心里咯噔。
陈子盎高中了？怎么我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云茹体贴持家还会经商？她一个乡绅家的丫鬟，持什么家经什么商？
她脑子轴的像头驴，心眼多还贪财，
出嫁前骗取我城郊的一块地。
对，就是那块地。
要是那块地不给她，我家生意没准也不会突然凉凉至此！
还有陈子盎居然考中了？
那个破落户的陈家出了个考中的？
他凭什么能考中？
我看着云茹，她竟然这么好命，
竟然看着要比云思还好？！
我脑子想了半天，没控制好脸上的表情，
可能脸上有点表情有用力，
陈夫人诧异的问我：
“宋夫人，你不舒服吗？”
我连忙捂着心口道：
“陈夫人，我心口不太舒服，我先回去了。”
我说不舒服云茹那丫头竟然连头都没抬，
我可是她的亲生母亲，
将她从泥潭里拉出来又嫁给这样好的人家，
她怎么能对我如此冷漠？！
我心里悔恨不已，
夜里也辗转反侧。
悔恨将云茹找回来的心一天大似一天。
隔壁街那林家家境与我家相当，
可到底也是个经商的。
士农工商，
到底还是陈子盎更体面些。
如果把云思嫁过去当平妻，给她嫁妆也能压制住云茹…
我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
6、
我派人传话让云茹归家一趟。
云思在内室也坐立不安，
我跟她彻夜长谈过。
她竟然跟我有一样的心思。
“娘，那林家家境是比较富裕，到底比不上如今中了榜的陈家。”
“娘，你跟姐姐说说，我，我愿意过去帮助她持家，我们姐妹二人如娥皇女英。娘可一定要帮我啊。”
“娘不会偏心姐姐吧？陪嫁必定的给的多多的，不能让姐姐欺负了我。”
我好生安抚了她一番，
到底是我身边长大的孩子，我岂能放任她不管？
只是云茹听完我的话，冷冷的一笑：
“若我不愿，娘当待如何？”
“是杀了我？还是强迫我相公休了我？”
这话说的我怒火中烧：
“为人妻者最忌善妒。女子的三从四德你都学到哪儿去了？”
“云思是你的妹妹，你们二人不论谁生下陈家子嗣，皆有我宋家的血脉。”
“更何况，”我压低了声音，
“若没把你找回来，本来就是要你妹妹嫁给陈家的！”
“娘可知道杜鹃鸟？”
云茹的脸上更加冷峻，
“杜鹃鸟惫懒且歹毒，它们不筑巢、不孵蛋、不育雏，而是将卵产于其他鸟儿的巢中，让寄主代为孵育。雏鸟出壳后常将寄主的幼鸟驱逐出巢，以独占养父母的喂养资源。”
“世人皆厌恶杜鹃鸟，怎的母亲却将杜鹃鸟的幼鸟当成宝？难道大自然中的其他鸟儿发现自己养大的幼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不去痛恨杜鹃鸟的自私自利，反而将她的幼鸟揽在怀里宠爱无限吗？”
云茹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我不自觉的站起来：
“不是，我不是......”
我不知道要反驳什么，
只觉得云茹的眼神如锐利的刀子，剜的我心绞痛。
内屋里突然一声杯子碎地的声音，
伴随着丫鬟的惊呼：
“小姐，您没事吧？”
云茹也站起身来，她冷漠的看着，
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宋夫人，”
她竟然叫我宋夫人！
“今后若再提及此事，我不介意送宋夫人几个妹妹给我爹当平妻，更不介意几个姨娘再给家里添几个幼弟！”
“你！”
我怒火中烧！
云茹头也不回的走了。
7、
没问出来盎上云栖是谁家的铺子，
也没跟云茹说好云思的事。
我被气的够呛。
云思闹着不嫁给林家，
林家几次上门要下小定我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没见客。
夫君看我一筹莫展，
说陈家近期要大办三日答谢宴，
等到了宴会上他找准时机亲自过问陈子盎。
我点头称是，心烦意乱。
云思听后却眼神一亮。
她牟足了劲，要在宴会上大放光彩。
“姐姐到底是丫鬟出身，论出身论样貌论持家样样不如我，我就不信我亲自给子盎哥哥说他能不动心！”
宴会日陈子盎春风满面，谦卑有礼。
云茹端庄贵气，颇有世家小姐的风范。
我偷偷望向她，
竟觉得她长的很有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怎的第一次见她，我觉得她长的颇像婆母？
是我不愿意接纳她，自己找的理由吗？
夫君已经拉着陈子盎在说些什么了，
陈子盎笑意盈盈，俩人不时回头看看云茹。
陈子盎的眼光里有爱护，有敬重。
夫君的眼神起初是惊疑，而后是恍然大悟。
我正打算问问他们在说些什么，
云思突然拉着云茹大声的笑了：
“今日这样隆重的场合，姐姐怎的穿的如此的好酸？”
几个女眷围着云茹正在说话，
闻言纷纷抬头去看云思。
“子盎哥哥如今中了榜，姐姐也要好好提升一下品味，日后行事举止莫要给宋府、子盎哥哥丢人才是。”
有女眷看出了云思的衣裳：
“宋二姑娘的衣裳好生美丽，刺绣如此精美可是在盎上云栖所购？”
“正是呢，她家衣裳现在供不应求，姐姐也应该多看看市面上的流行款，太寒酸了怎可为陈家夫人？”
云茹只冷冷一笑。
“宋二姑娘在说什么？”
人群中有人问。
“这盎上云栖不就是陈府的吗？”
“衣着品味皆出自令姐之手。连铺子名字都是暗含二人名字，好不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怎的宋二姑娘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云思惊疑不定：
“这怎么可能？！”
她加大语气，
“诸位姐妹有所不知，我这姐姐在乡下做了17年的丫鬟，既无眼识也无教养，最擅长的就是做下人的活计。”
“她怎么可能有此衣着品味？”
“一个丫鬟，若不是我爹良善，将她接回来做嫡女，我也将子盎哥哥让给她，她恐怕还在乡下做苦工呢！”
云茹突然轻笑一声：
“那我的好妹妹，你擅长什么？”
“你肯定擅长接生吧？毕竟你娘是接生婆，这方面你肯定也是手到擒来。”
“众位姐妹谁家里有用到接生婆的，只管找我这妹妹。只不过这妹妹的母亲是个不干净的，罢了，还是别请她了。”
云思刷的红了脸，站起身来喝道：
“宋云茹你胡说什么？！我…”
云茹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云思，
当场将她是如何被偷换的的经历讲了出来。
场上众人一时看云思的眼神都变了：
“这接生婆好生可恶，竟然将府上嫡女偷换！”
“难怪宋府突然接回了个女儿，竟然是这样的曲折。”
窃窃私语中云思的情绪逐渐失控，
她扑向我怀里，摇晃着我：
“娘，你快跟她们说，快说，我是你亲生的。”
“宋云茹就是个丫鬟，她是乡下的丫鬟，你快说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被云思晃的头晕，
云茹站在阳光里，看向我的目光里充满了冷漠。
我还记得当年怀她时也生过很多期盼，
我盼着是个女儿盼着能养在我的身边，
我也期盼这一生我能护她周全。
“那接生婆我已经找到了，我已按诱拐良家女子报了案。”
云茹的声音冷冷的，
“好妹妹，你想不想见见你的亲生母亲？”
“我会亲自送她，上西天！”
8、
我有好几天都缓不过神来。
“她一个丫鬟，怎会有如此见识？”
“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夫君细回想道，
“她跟着乡绅家小姐读过书识过字，还帮忙管过家。后来因为颇有经商的头脑，还曾在铺子中管过账。”
“她才17岁。我17岁时也跟着我爹走南闯北，一点一点积累这家族产业。”
夫君有点欣慰：
“虎父无犬女！她能有如今的造化也是祖上积德了。”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什么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云思不知何时闯进来，狐疑的看着我们。
夫君板着脸教训她了半天，
直言她闹的实在太不成体统。
“我都跟子盎说好了，将绸缎拿到盎上云栖卖，两家并做一家，你何至于闹得如此荒唐？”
云思一脸不满的指责我们太偏心：
“自从宋云茹回来，一切都变了，爹不疼我娘不爱我，一心只想着那个宋云茹，我恨你们！”
云思哭着跑出去，
夫君让丫鬟看着她，
不许她随意走动。
“着人看着她，将她的婚期尽快定下，别再出幺蛾子了。”
但是林家却变卦了。
林夫人皮笑肉不笑：
“宋夫人的病真是想来就来，想好就好啊。”
我尴尬的陪着笑，
“前段时间偶感风寒…”
“宋夫人既看不上我家上赶着给人家当平妻，何必遮遮掩掩？”
“贵府愿意把老鼠崽子揽在怀里充当白天鹅，贵府就留着吧。”
“咱们这事儿啊，就算了吧！”
云思在家更是要发了疯，
在屋里不是摔摔打打就是破口大骂：
“老虔婆，你们全家都是老鼠崽子，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总有一天，我要一把火把你们家烧的干干净净！”
夫君听闻又生气了好久，
责怪我把云思惯的不成样子：
“她这个疯疯癫癫的样子，以后以后惹了大祸。”
“你也莫要太偏心她了，也要为敬庭考虑。”
“子盎如今高中，以后家族兴旺学术经营还要指望他呢，莫要不分主次。”
但是被关了许久的云思一直求着想见我，
到底是我养大的孩子，
我心下不忍，去见了她。
她跪在我的膝下，
求我帮她逃走。
“娘，我可是你看着长大的啊娘，你不能不管我啊…”
我摸着她的发髻，老泪纵横：
“思儿，你准备如何？”
云思突然从我膝盖上抬起头：
“放我出去，我要去杀了宋云茹！”
我手一颤：
“不可…”
云思跪在地上，看着我狂笑：
“娘是心疼你的好女儿了吗？”
“若我跟宋云茹之间总要死一个，娘选谁？”
我选谁？
我手颤颤巍巍，说不出话。
只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我明明也是受害者，
是那个毒妇害得我陷入如今的境地。
刚走到门口，
后脑勺受到重重一击。
倒下的瞬间云思拿着木棍站在门边，
倒放的身影映入眼眶。
“娘既然不帮我，只能我自己救自己！”
9、
我在床上躺了许久，
看着窗外的树杆从绿色变成了金黄，金黄又变成了雪白。
我头脑受了重创，
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
模糊中看到儿时的云思围在我身边嬉笑，
一转眼又变成了云茹的脸。
清醒中我又意识到，
怎么会是云茹的脸呢？
她儿时又不养在我的身边？
那她儿时都在做什么？
做粗活？做苦力？顽强的一步一步走到小姐的身边做大丫鬟？
她可真有毅力啊。
我一天也没养过她，
自然她回来我对她没什么感情，这不是正常的吗？
我养的是谁？
我养的是云思，
云思呢？
我迷迷糊糊，只觉得周围有丫鬟定时喂我药，后又把我躺下。
“夫人这病恐怕好不了了。”
“这二小姐下手可真狠，对亲娘也不这么狠。”
“快别喊小姐了，她秋后就要处死了，老爷说谁再提她重重处罚的。”
什么秋后？谁要处死？
“已经去请大小姐几次回来看夫人了，怎的大小姐一次也没来？”
茹儿要来看我？
我心里慢慢升起一丝期盼。
“昨日已又去请一回了，大夫说夫人熬不过今日了。”
“那大小姐回来吗？”
我心里期盼越来越重，
让我再看一眼茹儿吧。
她前半生如此的不幸，
身为亲生母亲，我一刻也没有陪伴她，
在她归家之际也没有对她母亲应有的关爱。
请她原谅我的愚蠢吧。
我咬牙撑着一口气，
等茹儿回来看我。
只觉得意识越来越飘渺，
脑袋越来越混沌。
茹儿，快回来吧，
为娘撑不住了。
一直熬到后夜，
茹儿也没有来。
“夫人好像是撑着一口气，你说她会不会是在等大小姐？”
“夫人对大小姐一点也不好，怎么会是等大小姐呢？而且啊，”
那丫鬟顿了顿，
我强撑着一口气仔细听，
“大小姐今日一早便启程跟着姑爷去京城啦！”
我这一口气突然松下了，
呼吸渐渐停止，
到死她也没有原谅我。
这是我一生的罪过。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