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的春天,东北林吉市的空气里还裹挟着冬日的余威。红星纺织厂公告栏前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不安的窃窃私语在料峭春寒中弥漫,像是一锅即将沸腾的水。
苏青指尖冰凉,捏着那张决定她命运的下岗通知单。纸张很薄,却重若千钧。周围已有女工压抑不住地啜泣起来,更多的则是男人们沉闷的叹息和卷烟呛人的气味。
"这算怎么回事!我在厂子里干了十几年,说不要就不要了?"旁边一位大姐眼眶通红地控诉,声音带着颤抖。
"唉,南边的走私货便宜,咱们这种老厂子...拼不过啊。"有人低声附和,语气中满是无奈。
"往后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苏青沉默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思绪纷乱如麻。就在昨日,她还是2023年在巴黎秀场前沿洞察潮流的时尚主编叶蓁,一场高烧醒来,竟成了这个刚刚失去铁饭碗的1992年纺织女工苏青。命运的急转直下,让她恍若置身冰火两重天。
"青青,你也..."好友李梅凑近,声音里带着哽咽,"别忍着,难受就哭出来吧。"
望着李梅年轻却布满愁容的脸庞,苏青心底那股属于叶蓁的坚韧猛然苏醒。她扯出一个不算完美却坚定的微笑,轻轻拍了拍李梅的臂膀:"眼泪要是能解决问题,咱们早把厂子给哭活了。活人还能让路给憋死?离开这里,说不定天地更广阔。"
李梅只当她是在安慰,叹了口气:"你说得轻巧,除了踩缝纫机,咱们还能做什么?"
是啊,还能做什么?苏青在心底自问,随即另一个声音铿锵回应:我能做的,远不止这些!
回到那间狭窄的筒子楼,家里的气氛更加凝重。母亲王淑芬坐在矮凳上默默垂泪,父亲苏建国则闷头抽着劣质卷烟,缭绕的烟雾几乎要将小屋淹没。
"这可怎么办,你弟弟的学费还没着落..."母亲带着哭腔,"你刘姨昨天来说,郊区老李家那儿子..."
"妈!"苏青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不嫁。更不会嫁给一个只看中我能干活生养的人。"
"那你想做什么?喝西北风吗?"父亲猛地抬头,嗓音粗粝,"现在工作多难找你不是不知道!你看看隔壁老张家闺女,高中毕业到现在还在家待业!"
"就是啊,"母亲接过话茬,抹着眼泪,"女孩子家,找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老李家虽然条件一般,但人家不嫌弃咱们现在这样..."
苏青深吸一口气,环顾这个拥挤却温馨的小家。墙上还挂着她读书时得的奖状,弟弟的课本整整齐齐地堆在墙角。她知道父母的担忧,但也明白自己绝不能重蹈原主的覆辙。
"爸,妈,"她的声音柔和却坚定,"请相信我一次。时代在变,女人的出路不止嫁人这一条。让我试试,就三个月。如果不成,你们让我嫁谁我就嫁谁。"
她走到墙角,打开那个漆色斑驳的红木箱子,里面是母亲珍藏的几块上好布料和她平日积攒的零散布头。"我不靠厂子,不靠婚姻,就靠这双手和这个头脑谋生。"
她取出一块质地厚实的藏蓝色布料,又拣起几片色彩明艳的丝绸边角料,眼神骤然明亮如星。这些在旁人眼中的"破烂",在她看来都是宝藏。
"你折腾这些破布头能当饭吃?"父亲觉得她在异想天开,"现在谁还自己做衣服?都去买成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