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我亲手修改过的,记载着错乱针法顺序的残本。
双面异色绣,精髓在于“合”。
正反两面,不同颜色,不同图案,却要用同一根丝线,在同一落针点上,达到天衣无缝的融合。
针法顺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强行模仿,绣出的只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品。
轻轻一扯,就会彻底崩坏。
第四天,工作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沈知行冲了出来,双眼血红,神情癫狂。
一卷绣品,被他狠狠砸在我面前的地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垂眼看去。
那块“并蒂莲”云锦上,几只凤凰的雏形扭曲不堪。
羽毛纠结成团,配色脏污,像是被火燎过一般,丑陋得触目惊心。
针脚更是粗劣得像一场灾难。
“为什么!我明明是按照绣谱上的针法来的,为什么会绣成这个样子!”
他状若疯癫,嘶吼着。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林晚卿跟在他身后,脸色惨白,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苏绣姐,你给我们的绣谱,是不是有问题?”
我终于抬起眼,目光越过她,直直看向沈知行,笑了。
“绣谱没有问题。”
“是人的问题。”
“你什么意思!”沈知行怒吼着,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将我从床上生生拽起。
“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伪装了这么久,他终于撕下了那层温文尔雅的面具。
露出了内里最真实,最丑陋的嘴脸。
我被他晃得头晕目眩,却笑出了声。
“沈知行,你以为刺绣是什么?是照着图纸就能复制的流水线产品吗?”
“没有十年二十年的苦功,没有对丝线和布料的敬畏,你连门都入不了!”
“你拿着我家的东西,去讨好别的女人,现在还想偷走我家的手艺,你配吗?”
我的话,彻底点燃了他。
他眼底赤红,猛地将我推到在床,手指几乎戳到我的脸上。
“苏绣!你别给脸不要脸!”
“没有我!没有我的营销和包装,谁知道你这个绣娘!”
“锦绣阁能有今天,靠的是我!不是你这套老掉牙的手艺!”
“你不过是我摆在台前的一个招牌!一个工具!”
他唾沫横飞,声音因愤怒而尖利。
“现在翅膀硬了?敢藏着掖着,是想毁了我,毁了公司吗!”
我听着这些最恶毒,最伤人的话。
从我爱了五年,曾以为会相守一生的男人嘴里说出来。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挖空了一个大洞。
很疼。
但疼过之后,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解脱。
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不是为他。
是为那个被他骗了整整五年,愚蠢的自己。
我擦掉眼泪,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轻轻地说:
“沈知行,你终于不装了。”
“滚出去。”
我的声音很轻,却让沈知行浑身一震。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大概从未见过我这副模样。
在我过去的二十八年人生里,我是温婉的,是顺从的,是江南水乡养出的,一株安静的水莲。
他习惯了我的柔弱,习惯了我的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