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滚出细碎的声响,许之怡攥着父亲许建明那只常年握着钢笔、指腹带着薄茧的手,指尖冰凉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盒。她穿着母亲生前给她买的米白色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的小雏菊已经洗得有些发白,走在路上时,布料摩擦着小腿,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痒意,像极了母亲从前总爱用下巴蹭她脸颊时的触感。
“之怡,待会儿见到孟叔叔孟阿姨,要礼貌点,他们是爸爸最好的战友,以后……以后你就先跟他们住。”许建明的声音很哑,像是喉咙里卡了团揉皱的纸,每一个字都裹着化不开的疲惫。许之怡抬头看他,男人的眼眶泛着红,胡茬冒出了青黑色的印子,平日里总是梳得整齐的头发乱蓬蓬地贴在额前,那副总是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腿处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灰尘——这不是她记忆里那个永远整洁体面的父亲了。
十天前,救护车的鸣笛声撕裂了凌晨的寂静,母亲抱着刚洗好的她的校服,在过马路去送牛奶的路上,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撞出了很远。许之怡是被邻居阿姨叫醒的,她穿着睡衣跑到医院时,只看到盖着白布的担架床被推出来,父亲扑在上面,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声。那一天的消毒水味太浓,浓到她后来每次闻到洗衣液里的消毒成分,都会忍不住缩起肩膀,像只受惊的小兽。
这十天里,父亲很少说话,只是一遍遍收拾母亲的东西,又一遍遍把那些衣服、首饰放回原位,仿佛只要东西还在,那个总爱笑着叫她“小怡宝”的女人就没有离开。直到昨天晚上,他蹲在许之怡的床边,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要去国外出个长差,很久才能回来,“孟家会照顾好你,他们家有个哥哥,比你大六岁,你可以跟他作伴。”
许之怡没问为什么非要去国外,也没问为什么不能带着她一起走,她只是点点头,把脸埋进枕头里,任由眼泪浸湿了枕套。她知道,父亲是想逃,逃开这个到处都是母亲影子的家,逃开那些写满“节哀”的吊唁卡片,逃开她——这个长得越来越像母亲的女儿。
孟家住在一个有院子的老洋房里,朱红色的木门上挂着铜制的门环,敲上去发出“咚咚”的厚重声响。开门的是孟阿姨,穿着藏青色的针织开衫,头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可许之怡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怜悯。
“建明,可算来了,快进来。”孟阿姨侧身让他们进门,伸手想接许之怡手里那个小小的粉色行李箱,却被许之怡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躲开了。她立刻收回手,笑容依旧温和:“这孩子,还认生呢。”
院子里种着一棵很大的桂花树,金黄色的小花缀满了枝头,风一吹,甜香就裹着空气扑过来,许之怡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母亲也爱在阳台种桂花,每到秋天,整个屋子都飘着香。她正愣神,就听到屋里传来孟叔叔的声音:“之怡来了?快进来坐,叔叔给你买了草莓蛋糕。”
客厅很大,铺着浅棕色的木地板,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许之怡跟着父亲走到沙发边,规规矩矩地坐下,手指紧张地抠着裙摆上的雏菊刺绣。孟叔叔是个高大的男人,穿着军绿色的短袖,胳膊上能看到结实的肌肉线条,他把一块切好的草莓蛋糕放在许之怡面前的白瓷盘子里,推过来一把小叉子:“尝尝,你孟阿姨说,小姑娘都爱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