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开了四个珠蚌,开出一颗雨珠,已经算是运气颇佳了。

我哼着渔歌拿起最后一个,手起刀落,撬开蚌壳。

柔软的蚌肉下有一个明显的凸起,我用拇指一捏,挤出一个圆润的珍珠。

捏在手里用海水冲去脏污,我对月细看,圆润光洁,毫无瑕疵,晕彩瑰丽,顿时眉开眼笑:「哇,七分的明月珠!」

我把珍珠放入他掌心:「喏,送你啦。」

「这太贵重了,」他推拒了一下,「你卖了它,便不用日日捕鱼摆渡,艰辛度日了。」

我笑笑:「不行的,采珠牟利是为盗珠,要受鞭刑的。」

采珠只是蜑民的义务和责任,并非权利。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颇受震动。

我为他合拢手指:「拿着吧,改日我给你打个络子,你就可以做挂饰了。当了你的白玉佩,每次见你,便总觉得腰间少了点什么。」

他脸颊又红了:「多谢姑娘。」

「叫我小渔吧,不生分。」

这晚,我们聊了很多,多半是我说他听。

我带他游览了洲岛上的七大珠池,和他说了许多采珠之事,也免不了提到阿娘就是死在十年前的采珠季。

阿爹拉上来一个装满珠蚌的竹篮后,只看到一缕血水涌上海面。

裴翊默默递来帕子之时,我才发觉自己落泪了。

我一边擦一边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啊。」

他摇摇头,眼里蕴着星月的光辉:「别说抱歉,想倾诉的话,我会一直在。」

心,蓦然有些乱。

6

中秋之后,裴翊再来找我时,便总带着画轴。

买完鱼,他便会让我参详一下所画的工具是否合用,若我点头,下一次,他便会带着做好的实物让我试用。

一开始,还只是改良的竹篮、滚轮、弯环空管、储气囊,再到后来,便是铁耙和网兜。

裴翊说,他觉得入海风险太大,想尝试网兜采珠法。

我们在铁耙底部围了一圈网兜,将牵绳绑在船尾,然后把铁耙连同网兜一起扔进海中,驾着小舟乘风破浪。

这时,铁耙就会把海底砂石中的珠蚌翻出来,掉在网兜中,装满了,就可以停船拉网,开蚌取珠。

还不等我们继续调整改良,皇帝再次下旨采珠。

这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珍珠生长需要时间,一般十年一采,从未听闻隔年就采的。

可即便有廉州官员写奏疏阐明了道理,皇帝只冷冷回复:如前旨采办进用,无得迟误。

圣意已决,无从更改。

采珠府和延祥寨的官吏兵丁出动,强令蜑民入海采珠。

裴翊求见采珠使,奉上了网兜采珠法。

采珠使见此法取蚌颇快,便下令推广,两厢结合,加快采珠速度。

开平十四年四月底开采,到九月封池,得珠五千七百余两。

代价是,溺死蜑民二百八十名,风浪打坏舟船七十六只,船毁人亡二十只。

其中,就有阿爹和关伯伯一家。

两家合用的那条采珠船在龙吸水后失了踪迹。

裴翊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向海中飘洒白菊瓣。

蜑族虽居于水上,却依旧讲究入土为安,可这个采珠季,数百族人葬身鱼腹,死无全尸。

裴翊默默看我祭奠完毕,才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肘。

他声音嘶哑:「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