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的订婚宴上,我亲手给她端上了一碗长寿面。她穿着大红色的旗袍,满脸幸福,像个刚出嫁的小姑娘。可当她挽着那个年轻男人的手,向我介绍说“小静,这是你林叔叔”时,我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那个男人,比我还要小上十几岁,一张脸帅气干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可就是这张脸,这张和我死去的丈夫有七分相似,更和我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让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的手从我妈的臂弯里抽出来,伸到我的面前,客气地说:“姐,你好。”我死死盯着他卷起衬衫袖子的那截手臂,在那白皙的皮肤上,一个浅褐色的月牙形胎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二十年的记忆。
二十年前,我四十岁,我唯一的儿子陈烁,在游乐园里走丢了。那年,他才六岁。
他走丢前,我刚用红色的记号笔,在他有月牙胎记的手臂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告诉他,妈妈是太阳,会一直照着他。
现在,这个男人,这个即将成为我继父的男人,手臂上,也有一个月牙。
我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抓住他的手,用指甲使劲地抠那个胎记。我妈吓得尖叫,一把将我推开,把我护在她身后那个男人面前,像一头发怒的母狮。
“李静,你发什么疯!”她气得浑身发抖,“你是不是看不得我好?是不是非要我跟你一样,守一辈子寡才甘心?”
我没理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男人。他也正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慌,没有错愕,只有一种冰冷的、看陌生人一样的平静。
我的心,在那一刻,也跟着那碗长寿面一起,碎了。
二十年的寻找,二十年的等待,二十年的日夜祈祷。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我的儿子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要管我叫“女儿”。
他要睡在我爸睡过的床上。
他要成为,我的“爸爸”。
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宴会不欢而散。我被我妈关在了门外,她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是个疯子,是个见不得人好的白眼狼。
我不在乎。我站在门外,看着屋里那个男人,隔着一扇门,我冲他喊:“陈烁!你看看我!我是妈妈啊!”
屋里的灯,灭了。
我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喊得声嘶力竭,直到嗓子都哑了,直到邻居出来骂人,直到深夜的冷风把我的骨头都吹透了。
里面,再没有一点声音。
回到家,我翻出了所有陈烁小时候的照片。我把他六岁时的照片,和我妈那个未婚夫的照片,放在一起。
太像了。
除了成熟了一些,几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抱着相框,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核桃一样的眼睛,又去了我妈家。
这次,开门的是那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居家的睡衣,头发还有些湿,像是刚洗完澡。他堵在门口,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
“有事吗,姐?”他客气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疏离。
我把照片递到他面前,声音都在抖:“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孩子,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他接过照片,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