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市一中大礼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消毒水、陈旧座椅皮革和上千名青少年聚集产生的独特气息。巨大的水晶吊灯将下方照得亮如白昼,光打在深红色的绒布帷幕上,反射出一种庄重到近乎压抑的光泽。

校长顾言坐在主席台正中央,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稀疏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双手交叠放在光洁的木质桌面上,手边放着一个保温杯。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头,镜片后的眼神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绪。在他旁边,是“铁面”张主任,腰杆挺得笔直,中山装扣到最上面一颗,秃顶的脑门在灯光下格外锃亮,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刻板。教导处的几位老师分坐两旁,气氛肃穆。

台下,高二年级的学生方阵占据了礼堂最好的位置。林小满缩在人群中,像一只被丢进滚水里的虾米,浑身僵硬冰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不是在跳动,而是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濒临爆裂的剧痛。视野左上角,那张只有她能看见的任务卷轴,此刻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的暗红色光芒,一行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如同滴血的秒表,无情地跳动着:

【社死释放倒计时:00:01:47】

【00:01:46】

【00:01:45】……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一把钝刀在她神经上来回切割。她的目光死死钉在舞台侧幕。陈默就站在那里,作为即将上台领奖的年级第一代表。他穿着整洁的校服,细框眼镜后的眼神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似乎比昨晚精神了一些。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双手有些拘谨地垂在身侧,等待着被叫到名字。

林小满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头的恐慌。怎么办?能阻止吗?冲上去把他拽下来?大喊有危险?谁会信?她只会被当成扰乱会场的疯子拖出去!

倒计时无情地跨过一分钟大关。

【00:00:59】

【00:00:58】……

“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本次高二月考总分第一名,来自高二3班的陈默同学上台领奖!并请陈默同学为我们分享他的学习心得!”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礼堂,带着公式化的热情。

哗——!

潮水般的掌声瞬间响起。

陈默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迈着略显僵硬的步子,从侧幕走向舞台中央。聚光灯“唰”地打在他身上,将他略显单薄的身影照得纤毫毕现。他走到舞台中央,站在立式麦克风前。台下上千双眼睛聚焦在他身上,有羡慕,有崇拜,有好奇,也有审视。

张主任拿起放在桌上的水晶奖杯和红彤彤的获奖证书,准备递给陈默。校长顾言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勉励的微笑。

就在这时!

林小满视野中那猩红的倒计时,归零!

【00:00:00】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极其短暂的暂停键。

舞台上,正要从张主任手中接过奖杯的陈默,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超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像一尊突然被定格的雕塑。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丝惊骇欲绝的、难以置信的光芒在他眼底炸开,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无法抗拒的茫然彻底吞噬。

他脸上那点勉强维持的平静表情瞬间凝固、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空白,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抽离了躯壳,只留下一具精致的皮囊。

“呃……”一声极其短促、压抑在喉咙口的闷哼从他唇缝间挤出。

紧接着,异变在电光火石间爆发!

原本肃穆庄严的礼堂音响系统,毫无预兆地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尖啸!吱——!!!

这突如其来的噪音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台下瞬间响起一片惊愕的抽气和低呼。台上的张主任手一抖,差点把水晶奖杯摔了,校长顾言眉头猛地一皱。

就在这电流噪音响起的刹那,背景音乐——那首原本用来烘托领奖气氛的、舒缓而昂扬的钢琴协奏曲——被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力量瞬间掐断!

取而代之响彻整个巨大空间的,是极其突兀、节奏感爆棚、带着强烈电子鼓点和俏皮旋律的前奏!

哒!哒哒哒!哒哒!哒!

甜蜜轻快的女声合成音如同子弹般射出:

“Ho baby 情话多说一点 想我就多看一眼……”

“表现多一点点 让我能 真的看见!”

是《爱你》!那个最近爆火出圈、席卷各大短视频平台、节奏洗脑到让人停不下来的女团神曲!

整个礼堂,瞬间死寂!

上千人,包括主席台上见多识广的校长和老师们,全都像被集体施了石化魔法!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茫然、难以置信的混合状态!时间仿佛真的停滞了。

只有一个人,在动。

舞台中央,聚光灯下。

陈默的身体,在音乐响起的第一个鼓点敲下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大提线操控,猛地动了起来!

那绝不是他本人能做出的动作!

僵硬的躯壳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某种狂暴的、不受控制的活力。他原本微微低垂的头猛地抬起,细框眼镜因为剧烈的动作直接滑到了鼻尖,摇摇欲坠。镜片后的双眼,依旧是一片空洞的茫然,仿佛灵魂被锁在躯壳深处,绝望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他的左脚以一个极其夸张、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猛地向外侧滑出一步,同时右腿膝盖弯曲,身体重心随之降低!一个标准到可以去当教学模板的侧滑步!

紧接着,腰部如同装了强力弹簧,猛地向反方向一扭!带动臀部划出一个充满力量感的弧线!扭胯!

动作干净!利落!卡点精准到毫秒!完美契合了音乐中那个强烈的重拍!

“Oh Bye 少说一点 想陪你不止一天……”

“多一点 让我 心甘情愿 爱你!”

歌声继续,节奏加快。

陈默的身体彻底变成了音乐的奴隶。他双手猛地高举过头顶,十指张开,比出一个巨大的、标准到无可挑剔的爱心!同时,双脚如同装了滑轮,在舞台中央快速小范围地踩踏、旋转!动作衔接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高抬腿!交叉步!wave(身体波浪)!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踩在音乐的节奏点上,力度十足,幅度夸张!那身原本规规矩矩的蓝白校服,此刻成了他狂野舞步的束缚,衣角飞扬,裤腿翻飞,充满了力量和……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专业感”!

他脸上的表情,在最初的惊骇茫然之后,似乎被这狂暴的肢体动作强行扭曲了。空洞的眼神下,嘴角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向上扬起一个极其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的、甜美到诡异的笑容!仿佛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致玩偶,在执行最高指令!

“如果你突然打了个喷嚏 那一定就是我在想你……”

“如果半夜被手机吵醒 啊那是因为我关心!”

副歌高潮来临!音乐节奏更加欢快强劲!

陈默的动作也随之升级!他猛地一个滑跪!膝盖在光滑的舞台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身体后仰,双手在头顶快速交叠、分开,做出一个复杂的手势舞!随即如同弹簧般弹起,原地来了个高速的连续旋转!校服外套的下摆被离心力甩开,像一只失控的蓝色蝴蝶!

“甜蜜轻松 赢得特别奖励……”

“才得分分钟 就离不开你!”

旋转停止的瞬间,他的动作定格在一个极其经典的Ending Pose:左腿前弓步,右腿后撤伸直,身体微微前倾,左手叉腰,右手食指伸出,指向台下某个虚无的方向。同时,脑袋向右侧微微歪斜,脸上那个标准到诡异的甜美笑容,伴随着一个极其精准、电力十足的——Wink!

啪!

他鼻梁上摇摇欲坠的细框眼镜,终于在这个高难度的甩头加Wink动作下,彻底飞了出去!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哐当”一声掉落在舞台边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巨大的礼堂,上千名师生,如同被集体按下了静音键。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空气都凝固了。只剩下音响里那首甜腻欢快的《爱你》还在不知疲倦地循环播放着副歌,那俏皮的旋律和此刻舞台上那具保持着诡异Ending Pose、眼神空洞、笑容甜美的躯体,以及台下那一片石化般的死寂,构成了一幅荒诞绝伦、令人头皮发麻的超现实图景。

聚光灯无情地打在陈默身上,他微微前倾的身体,僵硬的Ending Pose,失去眼镜后显得更加茫然空洞的眼神,以及脸上那个凝固的、标准到令人心头发毛的甜美笑容……如同一尊被邪神附体、刚刚完成献祭舞蹈的祭品。

几秒钟后。

啪嗒。

不知道是谁的水杯掉在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紧接着,像是按下了播放键。

“嘶——!”

“卧……槽……?”

“我……我眼花了?”

“年级第一……在跳……《爱你》?!”

“还特么是完整版?!带Wink的?!”

压抑到极致的、充满了震惊、茫然、荒谬和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惊悚的议论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气泡,从死寂的湖底疯狂地涌了上来,迅速汇聚成一片巨大的、失控的嗡鸣!

林小满瘫坐在座位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灭顶的绝望。

社死……

这就是……D级社死……

不……这绝对已经超纲了!这他妈是SSS级核爆式社死!

青春是场核爆,社死是必经的辐射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