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爆鸣的余音仿佛还在操场上空嘶鸣,但那将周屿安灵魂赤裸裸剥开展览的恐怖广播,终于彻底沉寂了。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随即被更大的、失控的喧嚣彻底淹没!
“停了?!”
“谁关的?”
“周屿安呢?!”
“他刚才喊什么?关掉?是他自己关的?!”
“不可能!他刚才还在操场那边!”
“快看!他冲进老实验楼了!”
惊愕、茫然、猜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各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开水,在操场上翻滚。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老实验楼那黑洞洞的入口,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
林小满瘫坐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手脚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广播停了……但周屿安冲进去了!广播室!那诡异的蓝色粘液!老王……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腿却软得像面条。
就在这时,几道身影飞快地朝着老实验楼入口冲去——是几个反应过来的体育老师和保安。他们推开厚重的铁门,冲进了那片昏暗。
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那扇黑洞洞的门,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几分钟后,那几个老师和保安一脸困惑地走了出来,对着围上来的人群摇头:“没人!广播室是空的!门锁着,里面没人动过的样子!其他地方也没找到周屿安!”
“不可能!我亲眼看他冲进去的!”有人喊道。
“就是!他喊得那么大声!”
“见鬼了?!”
议论声更加喧嚣。一个大活人,众目睽睽之下冲进一栋楼,就这么消失了?
林小满却猛地想到了什么!天台!老实验楼的天台!那里平时很少有人去!
她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还在嗡嗡作响的脑袋和发软的双腿,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朝着教学楼的方向狂奔!不是老实验楼,是主教学楼!那里有通往天台的楼梯!
她一路飞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脑海里全是周屿安最后冲进老实验楼时那张布满血丝、充满了惊惶欲绝和疯狂崩溃的脸。他去了哪里?广播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蓝色的粘液……老王……
不,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在他做出更可怕的事情之前!
她冲进主教学楼,无视了走廊里还在议论纷纷的同学,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上通往天台的楼梯。通往天台的门是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此刻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
林小满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赴死的悲壮,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吱呀——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空旷的天台上格外清晰。
天台的风很大,带着城市高空特有的喧嚣和凉意,吹乱了林小满的头发。巨大的水箱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而就在天台最边缘、靠近防护矮墙的阴影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
是周屿安。
他背对着入口,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彻底打碎了壳的蜗牛,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紧紧包裹起来。那件宽大的黑色卫衣此刻裹在身上,更显得他身形单薄脆弱。他低着头,脸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那本厚厚的速写本被他死死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他脚边,散落着几张被撕下来的纸页。林小满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上,瞬间如遭雷击!
纸上画着一幅极其黑暗、充满了自毁意味的画。
背景是燃烧的城市废墟,扭曲的高楼如同垂死的巨人。画面的中心,是一个火柴人。火柴人的身体被画得极其细瘦扭曲,被无数只巨大的、如同眼睛般的黑色旋涡包围、撕扯、吞噬。火柴人的头颅被画成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发出刺目光芒的……喇叭!喇叭口正对着画面外,仿佛要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注视、所有的评判都无限放大、喷射出来!
在火柴人旁边,用极其狂乱、力道几乎要戳破纸背的线条写着:
【被听见了……】
【全听见了……】
【无处可藏……】
【烧掉……烧掉一切!】
——最后几个字旁边,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但充满了绝望气息的打火机图案!
而在火柴人燃烧喇叭的胸口位置,用更小的、颤抖的笔迹写着:
【死法#043:社死广播】
【完成度:100%】
【痛苦指数:∞】
林小满看着这张充满了自我毁灭气息的画,看着那“社死广播”、“100%”、“∞”的字样,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是她!是她亲手把他逼到了这一步!是她用那该死的神力,把他推向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周……周屿安……”林小满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一步,“对……对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你……”
蜷缩的身影猛地一震!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那无声颤抖的肩膀瞬间僵住。
几秒钟的死寂。只有天台的风在呼啸。
然后,一个嘶哑的、仿佛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巨大痛苦和冰冷恨意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在林小满心上:
“滚。”
“出。”
“去。”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寒意。
林小满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她能感受到那声音里蕴含的巨大痛苦和排斥。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刺激到他。
她死死咬着下唇,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巨大的负罪感和无助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她该怎么办?就这样离开?看着他在这里独自承受那灭顶的社死和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明显幸灾乐祸意味的声音,如同幽灵般在她身后响起:
“啧,第250号,你的‘营救’行动真是感人肺腑啊。”
“成功地把目标从公开处刑现场,转移到了私人自毁角落?”
“效率不错嘛。”
林小满猛地回头!
星屿不知何时斜靠在天台入口的门框上,银发被风吹得微微拂动。他双手插在幻彩棒球服的兜里,金色的瞳孔饶有兴味地扫过地上那张燃烧喇叭的自毁图,又落在蜷缩的周屿安身上,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社死广播……痛苦指数∞……”星屿慢悠悠地念着画上的字,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人类真是脆弱的生物。一点点的声音,一点点的注视,就能把他们逼到自我毁灭的边缘。”
“不过……”他的目光转向林小满,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这痛苦指数,恐怕有一半要记在你这位‘实习神明’的功劳簿上?”
“你闭嘴!”林小满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红着眼睛对着星屿低吼,声音因为愤怒和委屈而尖锐,“都是你!是你逼我的!是你说的用神力!不然就死!”
“哦?”星屿挑眉,一脸无辜,“我只是陈述了规则和后果。选择权在你手里,实习生。”他摊了摊手,动作优雅却充满了讽刺,“是你自己选择了‘用’。而且……”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张画,意有所指,“效果拔群,不是吗?任务完成度……啧啧,虽然方式有点独特。”
“任务?!”林小满几乎要气疯了,“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交朋友?!这算什么完成?!”
“交朋友?”星屿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第250号,你的阅读理解能力真是堪忧。”
“任务要求是什么?‘主动交一个朋友’。”
“他现在,像一块散发着‘生人勿近’和‘社死辐射’的移动冰山,方圆十米之内连只蟑螂都不敢靠近。”
“主动?谁还敢靠近他让他‘主动’?”
“你告诉我,这任务,怎么完成?”
星屿的话像一盆冰水,再次浇灭了林小满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是啊……任务……周屿安现在这个样子,别说主动交朋友,连活下去的意志恐怕都摇摇欲坠!任务失败……她的灵魂能量逸散……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看着蜷缩在角落、散发着死寂气息的周屿安,又看了看星屿那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冷漠嘴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涌上心头。
“那……那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
星屿没有立刻回答。他金色的瞳孔扫过周屿安颤抖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张狂乱的画,最后,目光落在天台边缘的防护矮墙上,眼神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捉摸的光芒。
“怎么办?”他收回目光,看向林小满,嘴角那抹恶劣的弧度似乎淡了些,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等。”
“等时间过去。”
“等痛苦麻木。”
“或者……”
“等一个不怕‘辐射’的……傻子出现。”
他的话音未落——
一阵猛烈的穿堂风毫无预兆地从天台刮过!
呼——!
狂风卷起了地上散落的画纸!其中一张被撕扯着,打着旋儿飞向空中!
那张画……正是周屿安画着那朵“像被撕碎的棉花糖”云朵的速写!蓬松的、软软的云朵轮廓,带着焦糖色的边,充满了逃离的渴望!
“啊!”林小满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那张画纸被风卷着,高高飘起,掠过锈蚀的水箱,朝着天台边缘飞去!
就在它即将被风卷下高楼的瞬间——
一只纤细的、带着白色蕾丝花边袖口的手,突然从防护矮墙的另一侧伸了出来,精准地、稳稳地,在半空中抓住了那张飞舞的画纸!
林小满和星屿的目光同时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高一校服的娇小身影,正有些吃力地从矮墙另一侧爬上天台。她扎着清爽的马尾辫,怀里抱着一个厚厚的画板,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的、带着点紧张和好奇的大眼睛。她似乎也没想到天台上有人,尤其是看到蜷缩在角落的周屿安和红着眼眶的林小满时,明显愣了一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抓住的画纸,目光落在那朵蓬松的棉花糖云朵上,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抱着画板,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朝着周屿安蜷缩的角落走了过来。她的脚步很轻,带着一种生怕惊扰到什么的谨慎。
在距离周屿安还有两三米的地方,她停了下来。没有试图靠近,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轻轻地将那张画着棉花糖云朵的速写纸,放在了地上,然后,又从自己怀里抱着的画板夹层里,抽出了一张崭新的白色画纸。
她蹲下身,将画纸也放在地上,然后拿起一支铅笔,低着头,在纸上飞快地画了起来。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几笔勾勒,一朵蓬松的、和速写纸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棉花糖云朵跃然纸上。但不同的是,在这朵云朵的下方,她画了一个小小的火柴人。火柴人没有五官,只有简单的线条,但它正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拥抱云朵的姿势?小小的身体仿佛要融入那片蓬松的柔软里。
画完,她又在画纸的角落,用娟秀的字迹写了一行小字:
“你脑补的云(附棉花糖兽)—— 来自一个同样喜欢看云的家伙 :)”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再次看了看依旧蜷缩着、将脸深埋、对一切毫无反应的周屿安,又看了看旁边呆立着的林小满,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鼓励和善意的笑意。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林小满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抱起画板,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天台。
那张画着拥抱云朵火柴人的画纸,静静地躺在周屿安脚边不远的地方,和那张被风吹落的棉花糖云朵速写放在一起。天台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在两张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林小满呆呆地看着那个高一女生消失在天台门口,又低头看着地上那两张并排躺着的画纸——一张是周屿安充满逃离渴望的孤独云朵,一张是带着笨拙善意和一丝共鸣的“棉花糖兽”……
星屿不知何时走到了林小满身边,他金色的瞳孔扫过地上的画,又望向那个高一女生离开的方向,嘴角那抹惯常的嘲讽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看,”他轻轻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奇异的韵律,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有时候……”
“撬开冰山最坚硬的外壳……”
“需要的……”
“只是一朵……恰好路过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