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西市后巷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沈砚急促的呼吸声打破。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具迅速冰冷、颈侧泛着诡异青黑的尸体,又猛地抬头看向我,俊朗的脸上血色褪尽,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那支素净的银簪,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择人而噬的毒蛇!

“清漪姑娘……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在我平静无波的脸和那支簪子之间惊疑不定地游移。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狠戾一击,那瞬间毙命的剧毒……这绝非一个寻常闺阁女子所能为!眼前的林清漪,与他记忆中那个在侯府角落沉默隐忍的庶女,判若两人!

“沈大人,” 我迎着他惊骇审视的目光,声音清冷如巷中寒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惊魂未定,微微后退半步,“此人凶悍异常,持双刃行凶,若非沈大人及时出手重创其在前,清漪慌乱之下,又岂能……岂能侥幸自保?方才情急,手中发簪不慎划破其皮肉,谁知他竟……竟就……” 我适时地顿住,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仿佛被眼前的血腥吓坏了,身体也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示弱,是此刻最好的保护色。沈砚是太子心腹,是清流,他眼中的“真相”,将直接影响太子对我的判断。我不能让他看到那个冷静狠戾的林清漪,只能是一个被逼到绝境、侥幸反击的弱女。

沈砚眼中的惊骇并未完全褪去,但看着我此刻苍白脆弱、泫然欲泣的模样,又想起方才那凶徒确实持双刀、悍不畏死,先被自己重创断腕,心中疑虑稍减。或许……真是巧合?是这弱女子情急之下的爆发?那簪子……或许只是意外划中了要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恢复了一位朝廷命官的冷静:“清漪姑娘受惊了!此事非同小可!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凶徒当街行刺官宦女眷!必须彻查!” 他上前一步,挡在我与尸体之间,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幽暗的后巷,“姑娘可知此人为何袭击于你?可曾与人结怨?”

“结怨?” 我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和茫然,“清漪深居简出,从不与人争抢……若说结怨……” 我欲言又止,目光却似无意般扫过手中紧握的那个印有周家家徽的瓷瓶。

沈砚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小瓶!他脸色一变:“这是……?”

“方才……方才他扑过来时,从怀里掉出来的……” 我声音微弱,仿佛心有余悸,将瓷瓶递向沈砚。

沈砚接过瓷瓶,借着巷口昏黄摇曳的灯笼光,看清了瓶身上那个扭曲如毒蛇的印记!瞳孔骤然收缩!

“周家?!” 他失声低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京城勋贵圈,谁不识得吏部侍郎周崇明家的家徽!这瓶中之物,结合凶徒方才悍不畏死、目标明确的刺杀,答案呼之欲出!这是周家买凶杀人!针对的,正是眼前这个刚刚在侯府寿宴上让周氏母女颜面尽失的林清漪!

一股凛然的怒意瞬间席卷了沈砚!他身为太子詹事府左庶子,职责之一便是纠察不法,维护纲常!周家如此行径,简直丧心病狂,视国法如无物!

“清漪姑娘放心!” 沈砚将瓷瓶紧紧攥在掌心,如同攥住了周家的罪证,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清流文臣特有的刚正,“此事,沈某必禀明太子殿下,严查到底!还姑娘一个公道!绝不容此等目无法纪、残害无辜之举逍遥法外!”

他眼中燃烧着正义的火焰,那火焰之下,看向我的目光深处,却又悄然多了一丝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与震撼。眼前这个少女,究竟承受了多大的恶意?在如此凶险的刺杀下,竟能冷静反击,全身而退……这份心性,这份坚韧,让他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悸动。

“多谢沈大人。” 我微微屈膝,姿态柔弱,眼底却一片冰冷清明。沈砚的愤怒,正是我想要的。这把清流的刀,借得恰到好处。

“此地不宜久留,姑娘速速回府!凶徒尸首及证物,沈某自会处理!” 沈砚沉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他立刻唤来巷口自己的随从,低声吩咐几句。随从领命,迅速将尸体用破布包裹,连同那把剔骨尖刀一起拖走,动作干净利落。

沈砚亲自护送我出了后巷,直到将我送上雇来的青布小轿,看着轿帘放下,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和那双隐含担忧与探究的眼睛,我才缓缓靠向冰冷的轿壁,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指尖冰凉,掌心却因紧握那枚冰冷的周家令牌而微微汗湿。

周家……周氏……林婉晴……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回到清漪院,夜色已深。春桃见我安然归来,悬着的心才落下,又见我脸色苍白(刻意为之),忙不迭地去热药、打水。

我将自己关在房内,烛火跳跃。桌上,静静躺着那枚从死士身上搜出的、印有周家家徽的瓷瓶令牌。冰冷的金属触感,如同周氏母女淬毒的心肠。

“笃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带着一丝犹豫。

“谁?”

“二小姐……是奴婢……小莲。” 门外传来细若蚊呐的声音。

“进来。”

门被推开一条缝,小莲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脸上带着紧张和一丝隐秘的兴奋。她快步走到我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二小姐,这是……这是碧云姐姐刚才偷偷塞进老地方的东西……奴婢瞧着……像是药粉……” 小莲的声音压得极低。

我解开油纸包。里面是两小包粉末。一包呈灰白色,带着刺鼻的硫磺味;另一包则是暗红色,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却令人心悸的腥甜气息——正是“赤炼砂”!

果然!周家不仅派出了死士,还做了两手准备!若死士刺杀失败,这赤炼砂便是再次下毒的后手!碧云……周氏身边最后的心腹大丫鬟……她这是急着毁灭证据,还是……被周氏逼着来送死?

我眼中寒光一闪,将赤炼砂重新包好藏起。拿起那包灰白色的硫磺粉,凑近烛火仔细分辨。这味道……不是寻常火药,倒像是……道观炼丹常用的“石胆精”?此物遇火则燃,爆裂极强!

一个恶毒的计划瞬间在脑中成型。

“小莲,” 我看向她,眼神带着鼓励,“做得很好。明日,你再去一趟老地方,把这个……” 我将那包硫磺粉重新包好,递给她,压低声音,“……悄悄地,放回去。”

小莲睁大了眼睛,满是疑惑,但还是用力点头:“是!奴婢明白!”

腊月廿五,天阴沉得如同灌了铅。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武安侯府大门紧闭,一片死寂。与府外的萧瑟不同,府内西北角一处偏僻的角门附近,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一顶极其简陋、连普通富户嫁女都不如的暗红色小轿,孤零零地停在角门外。轿帘低垂,没有任何喜庆装饰。四个穿着侯府家丁服色、却个个面无表情、眼神冷漠的轿夫,如同泥塑般立在风雪中。

没有喜乐,没有鞭炮,没有宾客。只有周氏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色袄裙,脸色灰败,双眼红肿,在赵嬷嬷(已死)的继任者、同样刻板的钱嬷嬷搀扶下,站在门内。她死死盯着那顶小轿,嘴唇哆嗦着,指甲深深掐进钱嬷嬷的手臂。

轿帘被一只涂着劣质蔻丹、却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一条缝。林婉晴的脸露了出来。昔日精心保养的容颜,此刻憔悴枯槁,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眼下的青黑和眼底的绝望。她身上穿着一件簇新、料子却透着一股廉价感的大红色嫁衣,头上盖着一块同样劣质的红盖头,金线绣的牡丹图案歪歪扭扭。

她看着自己身上这身如同戏服般的嫁衣,又看向那扇象征着屈辱和贱妾身份的角门,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和屈辱!她猛地看向周氏,声音嘶哑如同鬼泣:“母亲!我不去!我不要去给那个老匹夫做妾!我是侯府嫡女!我是……”

“闭嘴!” 周氏厉声打断她,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怨毒,“你不想去?!你想死吗?!这是你父亲和你哥哥给你选的路!是生路!进了赵家的门,好歹锦衣玉食!总比在这府里……在这府里被人唾弃到死强!”

她猛地指向那顶小轿,如同指着一条通往地狱的通道:“上轿!立刻!马上!别逼我叫人把你绑上去!你哥哥……他已经在去吏部的路上了!别耽误他的前程!也别再给侯府……惹祸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泣血的悲鸣。

提到“哥哥”和“前程”,林婉晴眼中那疯狂的火焰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灰败和绝望。她看着周氏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怨怼和抛弃,看着钱嬷嬷那冷漠的眼神,看着轿夫们如同看死物的目光……她终于明白,自己已是弃子,是侯府急于甩脱的耻辱。

一滴滚烫的泪,混合着脂粉,从她枯槁的脸颊滑落。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最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木偶,她缓缓放下了轿帘。

“起轿——” 钱嬷嬷刻板的声音响起,如同丧钟。

四个轿夫面无表情地抬起那顶轻飘飘的轿子,脚步沉重地走向角门。

就在轿子即将穿过角门的瞬间!

“且慢!”

一声清越而威严的喝止声,如同惊雷般从府内传来!

只见林承泽一身簇新的五品文官青色鹭鸶补服,面色阴沉如水,带着几个气息精悍的随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看也未看那顶小轿和轿中之人,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直直射向周氏!

“母亲!” 林承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种决绝的冷漠,“今日是儿子去吏部述职、领受新职的日子!您非要选在今天……送妹妹出门吗?是嫌御史台的弹劾折子不够多?还是嫌太子殿下对侯府的‘恩典’不够重?!”

他刻意加重了“恩典”二字,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周氏心上。

周氏身体猛地一颤,看着儿子身上那象征着前程的官服,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怨怼和急于撇清的冷漠,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她强行咽下。她知道,儿子恨她,恨她没能护住妹妹,更恨妹妹毁了侯府名声,连累了他的仕途!

“泽儿……我……” 周氏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承泽却不再看她,目光转向那顶停在角门处、如同耻辱柱般的小轿,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厌恶和决绝。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轿夫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侯府侧门也是她能走的?抬出去!从后巷角门走!别污了侯府的地界!”

“轰——!”

轿中的林婉晴,听到兄长这冰冷绝情、如同驱赶秽物般的话语,身体猛地一僵!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绝望和滔天恨意,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猛地掀开轿帘,涂着劣质口脂的嘴唇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她死死盯着林承泽那身崭新的官服,如同盯着仇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凄厉的诅咒:

“林承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踩着亲妹妹的尸骨往上爬!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还有林清漪那个贱人!你们都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们……啊——!”

她的诅咒尚未说完,钱嬷嬷已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狠狠拽回轿中,用一块破布死死堵住了她的嘴!轿帘落下,隔绝了那怨毒的嘶吼。

轿夫们不敢再看林承泽阴沉的脸色,慌忙抬起轿子,脚步仓皇地转向更偏僻、更肮脏的后巷角门方向。那顶暗红的小轿,如同承载着所有不堪和怨恨的棺椁,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地消失在侯府最卑微的角落,驶向那深不见底的妾室囚笼。

周氏看着轿子消失的方向,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软软地瘫倒在钱嬷嬷怀里。

林承泽看着母亲吐血昏厥,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但瞬间便被更深的冰冷和决绝所取代。他整理了一下崭新的官服,仿佛要拂去所有与侯府耻辱相关的尘埃,对着随从冷声道:“走!去吏部!”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戾气。

风雪更大了。清漪院的小楼上,我推开半扇窗棂,冷风卷着雪粒子灌入。目光平静地扫过府内那场无声的闹剧落幕,也扫过林承泽决然离去的背影。

“哥哥……” 我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这侯府的金丝牢笼,终究是困不住你这只想飞上枝头的……秃鹫了。”

吏部衙门,威严深重。

林承泽递上名帖,等待通传。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紧握的拳头和眼底深处的不安,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太子一系对他的打压,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在这新职的起点便举步维艰。

“林大人,尚书大人有请。” 一名吏员出来传唤。

林承泽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进吏部正堂。堂上端坐的并非吏部尚书,而是尚书右侍郎——正是太子一系的干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承泽,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

“下官林承泽,参见侍郎大人。” 林承泽依礼下拜。

“嗯。” 侍郎淡淡应了一声,拿起一份卷宗,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半晌才开口,语气带着官腔特有的冷漠,“武安侯府……近来,很热闹啊。”

林承泽心中一沉,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垂首道:“家门不幸,让大人见笑了。下官……定当竭力整肃,不负朝廷重托。”

“整肃?” 侍郎嗤笑一声,将卷宗丢在案上,“林大人,令妹之事,影响恶劣!太子殿下虽未明言,但朝野议论纷纷!你身为侯府嫡子,难辞其咎!如今新职在身,更当谨言慎行!这‘京畿道巡察御史’一职,位卑责重,最忌牵连不清!你……好自为之吧!”

一番敲打,如同冰水浇头。所谓的“述职”,不过是当面警告和羞辱!林承泽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中灼烧,却只能死死压住,指甲深陷掌心。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嗯,去吧。你的文书,去文选司领。” 侍郎挥挥手,如同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林承泽躬身退出正堂,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那份屈辱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尊严和骄傲!他走到无人的回廊角落,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廊柱上!骨节瞬间破皮流血!

“太子……萧珩……林清漪……” 他眼中燃烧着怨毒的火焰,低声嘶吼,“你们……欺人太甚!”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大人,何事如此动怒?可是吏部这些眼高于顶的胥吏,怠慢了侯府公子?”

林承泽猛地回头!

只见一位身着紫色麒麟补服、面容儒雅、气质雍容的中年男子,正含笑看着他。他身后跟着几位气度不凡的随从。此人正是朝中与太子分庭抗礼的肃王——萧玦的心腹重臣,内阁次辅,兼领户部尚书的杨廷和!

林承泽心中警铃大作!杨廷和?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主动与自己搭话?

“下官……参见杨阁老!” 林承泽压下心中惊疑,连忙躬身行礼。

“林大人不必多礼。” 杨廷和笑容和煦,上前一步,虚扶了一把,目光扫过林承泽流血的手背,又看向他眼底压抑的怨愤,眼中精光一闪,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爱惜己身啊。这吏部……唉,如今是愈发跋扈了,连侯府嫡子、新科进士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这话如同毒蛇,精准地舔舐着林承泽心中最痛的伤口!他脸色变幻,沉默不语。

杨廷和也不在意,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深意:“林大人少年英才,家世显赫(虽已蒙尘),本应前程似锦。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有些风浪,单凭一己之力,是抗不过去的。有时候,换个码头停靠,或许……才是破局之道?”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魔鬼的蛊惑:

“肃王殿下,最是爱才惜才,亦最是……恩怨分明。对于真正有本事、又懂得进退的人,殿下从不吝啬提携。林大人……可愿随老夫,去拜见殿下?殿下,可是对武安侯府的‘家学渊源’……颇感兴趣呢。”

林承泽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肃王!杨廷和!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招揽!是投向太子对立面的邀请!

他猛地抬头,对上杨廷和那双深不见底、带着洞悉一切和强大诱惑的眼睛。脑中瞬间闪过太子一系的打压羞辱,闪过林婉晴怨毒的诅咒,闪过父亲林宏远的无能狂怒,闪过周氏绝望的泪水……更闪过林清漪那双冰冷沉静、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

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扭曲野心,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前程!权力!复仇!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他对着杨廷和,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

“下官……愿为肃王殿下效犬马之劳!”

当夜,武安侯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林宏远疲惫而苍老的脸。他正看着一份公文,眉头紧锁。白日里林婉晴被一顶小轿抬走时那怨毒的诅咒,周氏吐血昏厥的惨状,如同噩梦般缠绕着他。

“吱呀——” 书房门被推开。

林承泽走了进来。他已换下官服,穿着一身深色常服,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父亲。”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泽儿?这么晚了,有事?” 林宏远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疲惫。

林承泽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桌上一封刚拆开的、盖着吏部大印的文书——正是关于他“京畿道巡察御史”的任命函。他拿起那封函件,看也未看,径直走到燃烧的炭盆前。

“你做什么?!” 林宏远一惊。

林承泽手一松,那封象征着太子“恩典”的任命函,轻飘飘地落入通红的炭火中。纸张瞬间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泽儿!你疯了?!” 林宏远猛地站起,又惊又怒!

林承泽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曲。他看着林宏远,眼神冰冷,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决绝:

“太子给的骨头,儿子……啃不动。”

“从今日起,我林承泽,只为自己活!”

“武安侯府,也该……换个主人了。”

话音未落,他已不再看林宏远瞬间惨白的脸,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那背影,带着一种割裂过往、投向深渊的孤绝。

林宏远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炭盆中那最后一缕青烟消散,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他知道,这个儿子……彻底失控了!侯府这艘破船,不仅撞上了冰山,船舱里……还钻进了一条致命的毒蛇!

清漪院。

烛火下,我展开一张刚收到的、字迹潦草却信息明确的纸条(来自杨廷和府中一个被东宫暗线收买的下人):

“林承泽已投肃王。杨引荐,肃王悦之,许以重利。”

指尖轻轻拂过“肃王”二字,我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困兽犹斗?不,是自取灭亡。林承泽,你这步棋,走得……真好!

我拿起那枚冰冷的周家令牌,又看了看桌上那包硫磺粉。棋子已就位,该收网了。

“春桃,” 我唤来心腹丫鬟,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明日一早,你悄悄去一趟西市‘回春堂’,就说……我前日受惊,心神不宁,想买几钱上好的‘石胆精’压惊。记住,要‘不经意’地透露给掌柜知道,就说……府里近来不太平,总觉得有人要害二小姐,连药里都被人动过手脚……幸好发现得早。”

春桃虽不解其意,但对我深信不疑,立刻点头:“是!奴婢明白!”

鱼儿,该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