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出口的风,像裹着冰渣的鞭子,抽在人脸上生疼。药尘和石大勇踏出冰隙,眼前并非坦途,而是一片广袤、死寂的冰原。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半透明的蓝白色坚冰,冰层下冻结着无数扭曲的黑色树影,如同被瞬间凝固的妖魔。远处地平线上,几座孤峰刺破冰面,峰顶萦绕着终年不散、铅灰色的冻云,投下巨大而压抑的阴影。空气稀薄寒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细小的冰针。
“这鬼地方,鸟都不拉屎。”石大勇紧了紧残破的皮甲,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挂在胡茬上。巨斧扛在肩头,斧刃反射着冰原惨淡的天光,透着一股子彪悍的戒备。
药尘没有答话。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顺着脚下冰冷的冻土蔓延开去。怀中星纹草传递来清晰的示警——数道强横且带着审视意味的气息,正从冰原深处高速逼近。那气息冰冷、刻板,带着某种高高在上的秩序感,绝非玄阴宗那群阴沟老鼠的腥臭可比。
果然,不到半炷香时间,天边出现三个黑点,迅速放大。那是三架通体由深青色寒玉雕琢而成的飞舟,舟首镶嵌着巨大的、散发着蒙蒙青光的丹炉徽记——正是青丹阁的标志!飞舟悬停在百丈高空,并未降落。舟身侧舷打开,三道身影飘然而下,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尺子量过。
为首者是个面容古板、下颌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修士,身着青底银纹的丹师袍,袍袖宽大,上面用银线绣着复杂的丹纹回路。他胸口佩戴着一枚三足丹炉徽章,炉身环绕着三道银纹,代表着其在青丹阁内的尊贵地位——三纹丹师。他身后跟着两名年轻些的修士,同样身着青袍,但徽章只有一道或两道银纹,神色冷峻,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药尘和石大勇身上,尤其是石大勇手中那柄沾染着暗红冰碴的巨斧。
“此地乃我青丹阁巡查区域!”三纹丹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冰原呼啸的风声,字字如冰珠砸落,“尔等何人?为何自寒渊绝地而出?身上血气与兵刃煞气浓重,又作何解释?”他的目光扫过石大勇胸前刚刚愈合、皮肉还带着嫩红的伤口,又瞥了一眼药尘看似平静却隐含疲惫的面容,最后落在药尘腰间——那里挂着得自古修洞府的青铜阵盘一角,古朴的阵纹在寒风中若隐若现。
石大勇浓眉一竖,刚要开口,药尘已上前半步,微微拱手,不卑不亢:“散修药尘,与同伴石大勇,为躲避玄阴宗追杀,误入寒渊。九死一生,方寻得路径脱困。身上伤势,皆拜玄阴妖人所赐。”他语速平缓,将寒渊中的遭遇略去关键细节,只点明被玄阴宗围杀的事实。
“玄阴宗?”三纹丹师身后一名二纹丹师冷哼一声,眼中满是不信,“此等邪魔外道,岂敢靠近我青丹阁巡查要地?尔等言辞闪烁,形迹可疑!寒渊深处冰魄玄晶异动,引发天地元气紊乱,是否与尔等有关?”他目光灼灼,紧盯着药尘,一股无形的灵压如同冰冷的枷锁,悄然笼罩下来,试图迫其心神失守。
石大勇闷哼一声,脚下坚冰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药尘体内药田虚影微转,星纹草一丝清凉气息流转全身,轻易化去这股灵压,面色如常:“冰魄玄晶?恕在下见识浅薄,未曾听闻。脱困之时,只见寒渊异动,冰崩雪塌,险死还生,至于缘由,实不知晓。”他矢口否认,将一切推给寒渊的自然之威。
三纹丹师目光微闪,药尘化解灵压的从容让他心中惊疑更甚。他抬手止住身后同伴的进一步威逼,语气依旧冰冷:“空口无凭。玄阴宗乃我青丹阁通缉要犯,尔等既言被其追杀,可有人证物证?寒铁矿区血案,现场遗留有激烈打斗痕迹及玄阴宗血莲法器碎片,又是否与尔等有关?”他步步紧逼,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
药尘心念电转,对方显然掌握了不少信息。他不再辩解,右手一翻,一枚染血的玄铁令牌出现在掌心。令牌上,滴血莲花的纹路狰狞刺目,边缘处还有一道深刻的爪痕——正是之前溶洞中那莲花面执事的身份令牌!同时,他左手虚引,腐灵藤自袖中探出,翠绿藤蔓缠绕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的暗红斗篷碎片,碎片上同样绣着微缩的血莲图案。
“此乃袭杀我等的玄阴宗执事令牌及衣物残片。寒铁矿区,确为我二人为求自保,与玄阴宗妖人激战之处。”药尘声音清朗,将令牌与残片凌空推出。
三纹丹师目光扫过令牌与碎片,上面残留的阴冷煞气与玄阴宗特有的功法波动做不得假。他身后的两名年轻丹师也交换了一下眼神,敌意稍减,但审视的目光依旧锐利。
“即便如此,寒渊异动,尔等亦脱不了干系。”三纹丹师语气稍缓,但依旧透着不容置疑,“需随我等回青丹阁驻地,接受详细讯问,查明真相。”
石大勇脸色一沉,刚要反驳,药尘却再次开口:“阁下明鉴。我等急于寻地疗伤,恐难从命。为证清白,在下愿略尽绵薄之力,权作投名状。”他目光转向飞舟侧下方不远处。那里,冰原冻土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裂缝中翻滚着粘稠的墨绿色泥浆,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臭,更有丝丝缕缕的灰黑色毒气不断升腾——赫然是一处淤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地底毒沼,此刻受寒渊异动影响,毒瘴外泄!
毒沼上空,几只误入的冰原雪隼哀鸣着坠落,羽毛迅速腐烂,转眼化为白骨沉入泥潭。连附近坚硬的蓝冰,都被毒气腐蚀出坑坑洼洼的孔洞。
“此地毒瘴淤积,污秽冰原,更危及过往修士生灵。”药尘指着那翻腾的毒沼,“在下不才,愿尝试净化此毒潭,或可稍证心迹。”
“净化毒沼?”那名二纹丹师嗤笑出声,满脸不屑,“此乃万年淤毒,混杂地肺阴煞与寒渊死气,毒性猛烈无比,寻常避毒丹触之即溃!便是阁中长老亲至,也需布下大阵徐徐炼化,凭你?”他上下打量着药尘,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
三纹丹师虽未出言讥讽,但眼神中的不以为然同样明显。净化此等毒沼,非大法力、大神通者不可为,眼前这年轻散修,纵然有些奇异手段,也绝无可能。
药尘不再多言。他向前几步,立于毒沼边缘。腐灵藤自他腕间滑落,无声无息地钻入冰冷刺骨的冻土,朝着毒沼方向蜿蜒而去。
翠绿的藤蔓探入翻涌的墨绿毒浆之中!
滋滋滋!
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瞬间响起!毒浆仿佛沸腾般剧烈翻滚,冒出大股大股的灰黑浓烟。腐灵藤接触毒液的尖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枯萎!
“哼,自取其辱!”二纹丹师冷笑。
然而,就在藤尖即将彻底被腐蚀的刹那——
嗡!
一圈柔和的、近乎透明的翡翠色光晕,猛地从腐灵藤的根部荡漾开来!光晕所过之处,焦黑的藤蔓如同枯木逢春,迅速褪去死灰,重新焕发出翡翠般的生机!藤蔓表面,更是浮现出无数细密玄奥的银色纹路,如同天然的净化符文。
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毒沼之中!
腐灵藤的根须在毒沼底部疯狂蔓延、交织,如同最贪婪的饕餮。翻腾的墨绿毒浆以藤蔓为中心,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粘稠的毒液颜色迅速变淡,墨绿褪成灰绿,再化为浑浊的土黄,最后竟变得清澈透明!而那些致命的灰黑毒气,则被藤蔓表面新生的银色纹路牢牢吸附、吞噬!
淤泥深处,被剧毒侵蚀了万年的冻土,在腐灵藤根须的梳理与净化之力的滋养下,竟透出一点微弱的、代表着生机的淡黄色泽!
“这…这不可能!”二纹丹师脸上的讥讽瞬间凝固,化为极度的震惊,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三纹丹师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容!他死死盯着那飞速变得清澈的潭水,以及潭底淤泥中透出的生机黄芒,感受着空气中迅速消散的毒性与恶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泥土般的清新气息。这是最纯粹的生命净化之力!远超他所知的任何解毒丹方或净化法阵!
短短数十息,原本污秽翻腾、死气弥漫的毒沼,竟化作了一泓清可见底的寒潭!潭底,被净化的淤泥呈现出肥沃的深褐色,几株嫩绿的、不知名的水草幼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淤泥中探出头来,舒展叶片,贪婪地吸收着潭水中残留的、被转化过的精纯水灵之气。
腐灵藤完成任务,翠绿欲滴地缩回药尘腕间,藤身饱满莹润,仿佛饱餐了一顿,气息甚至比之前更加强盛了几分。
冰原上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刮过冰面的呜咽,以及青丹阁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三纹丹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深深地看了药尘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混杂着震惊、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他不再提押解回阁之事,而是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令牌。非金非玉,材质温润如古玉,却又隐隐透着金属的冷光。令牌正面,浮雕着一尊三足两耳、火焰升腾的丹炉,炉身周围环绕着九颗星辰。背面,则是一个苍劲古朴的“天”字。令牌本身散发着一种浩瀚、威严的气息,令人心神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
“此乃‘天丹令’。”三纹丹师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持此令者,有资格参与十年一度、由我青丹阁主持的‘天丹盛会’。此乃青云仙域丹道至高盛事,汇聚天下丹道英杰,胜者可得阁主亲授丹道真解,乃至进入‘丹墟秘境’的资格!”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直视药尘,“以阁下今日所展神乎其技的‘净世’手段,已有资格获此殊荣。”
他手臂一扬,天丹令化作一道流光,稳稳飞向药尘。
药尘抬手接住。令牌入手温凉,那浩瀚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然而,就在他指尖触及令牌背面的“天”字时——
异变陡生!
怀中一直安静的星纹草猛地一颤!一股强烈的厌恶与排斥感顺着共生联系传来!与此同时,药尘敏锐地察觉到,令牌内部,那看似纯净浩瀚的气息深处,竟隐藏着一丝极其隐晦、冰冷、怨毒的异力!这股力量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令牌的核心符纹之上,正试图顺着他的指尖,悄无声息地侵入他的经脉!
是诅咒!一种极其高明、阴毒的追踪与侵蚀诅咒!
药尘眼神骤冷。不等他有所动作,腕间腐灵藤已自发而动!翠绿藤蔓闪电般缠绕上天丹令,藤尖狠狠刺入令牌背面的“天”字!
嗤——!
一声微不可查、却令人神魂刺痛的尖啸仿佛自令牌内部响起!只见一道扭曲如活物的漆黑纹路,在“天”字笔画间疯狂扭动挣扎,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邪恶意念!
“放肆!”三纹丹师身后的二纹丹师见状,以为药尘要毁坏令牌,厉声呵斥,周身灵力勃发。
“且慢!”三纹丹师脸色剧变,抬手阻止同伴。他修为更高,感知更为敏锐,清晰地“看”到了那道被藤蔓逼出的、扭曲的黑色诅咒之纹!那绝非青丹阁正统的令牌气息!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药尘怀中的星纹草终于爆发!数道深蓝色的根须无视实体阻隔,直接穿透令牌表面,精准无比地缠绕上那道疯狂扭动的黑纹!
根须上的星点蓝芒大放,如同微缩的星河旋转。那歹毒的黑纹如同积雪遇上骄阳,发出一连串“滋滋”的哀鸣,迅速被分解、吞噬、净化!几个呼吸间,那道隐藏极深的诅咒便被星纹草根须绞杀得干干净净,点滴不存!
缠绕令牌的腐灵藤松开,缩回药尘腕间。天丹令静静躺在药尘掌心,通体温润,光华内敛,之前那种隐晦的阴冷邪异感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浩瀚与威严。
冰原上,死寂更甚。青丹阁三人,包括那位三纹丹师在内,全都脸色煞白,死死盯着药尘手中恢复如常的天丹令,又惊又惧,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惶恐。
三纹丹师喉结滚动,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令…已交予阁下。天丹盛会,三年后于青云仙域总阁开启…望阁下…万勿失期。”他匆匆说完,竟不敢再多看药尘一眼,仿佛那平静站立的身影是某种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他朝着药尘极其复杂地拱了拱手,几乎是带着两名同样魂不守舍的同伴,逃也似的飞回青玉飞舟。
飞舟青光暴涨,破开冻云,瞬间消失在天际,只留下冰原上呼啸的寒风,以及药尘掌心那枚恢复平静、却暗藏了更多风暴的天丹令。
石大勇凑过来,看着令牌,瓮声瓮气:“兄弟,这玩意儿…感觉是个烫手山芋啊?”
药尘摩挲着冰凉的令牌,目光投向令牌消失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向那所谓的青云仙域。星纹草传递来一丝微弱的饱胀感,显然吞噬那道诅咒让它获益不小。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山芋烫手,却也指明了路。”他收起令牌,眼中锐芒一闪,“青丹阁…天丹盛会…看来这潭水,比寒渊底下还要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