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虹用尾指轻轻压了压鼻翼的浮粉，镜面唇釉在补光灯下泛着冷冽的珊瑚光。她身后檀木书架第三层摆着《婚姻法司法解释三》精装本，旁边水晶沙漏的猩红 色细砂正以每秒三粒的速度坠落。
“直播倒计时30秒。”耳机里传来导播的提醒。她伸手调整蕾丝领口的微型麦克风，指间婚戒在镜头前划出一道虚影——那是档期赞助商提供的莫桑钻，内圈刻着"至诚永恒"的激光防伪标。
“欢迎各位姐妹们，进入我们的直播间，这里是《姐姐的树洞》”苏虹说着熟悉的开场白。
“有苦跟姐说，树洞解千愁，我们一起冲冲冲！”身后的助播小姐姐们齐声喊道……
第七通电话切入时，苏虹面前的提词器突然黑屏。她不动声色地端起骨瓷杯，借着喝咖啡的动作瞥向监视器：来电者ID是"被困在金丝笼里的云雀"，年龄栏显示34岁，婚姻状况那栏的红叉几乎要刺穿屏幕。
“我在连线中大致了解了你和老公AA制婚姻的窘境。”苏虹的声线像浸过蜜的银针，指尖摩挲着沙漏底座暗藏的开关，“现在在犹豫要不要离婚还是继续这样的婚姻生活？”
监视器画面突然剧烈抖动，导播切进来电者的实时影像：女人蜷缩在布满水渍的卫生间瓷砖上，眼睑浮肿得像发酵过度的面团，左手无名指残留着戒痕，右手正神经质地抠弄美甲上的水钻。
“不妨听听知名歌手林晚秋和他前夫的故事。这个抖抖号是林晚秋女士和我共同创建的。”
听到连线者的惊讶和迟疑之后，苏虹淡定的微微一笑说道，“放心，我们抖抖号已经获得了林晚秋女士的独家授权，可以分享她的婚姻故事。”
苏虹按下沙漏倒转键，血砂突然逆流而上。书架阴影里某本《亲密关系经济学》微微震动，封皮烫金标题在暗处闪着磷火般的幽光。
女人迟缓地点头，发丝间粘着片枯萎的玫瑰花瓣。苏虹注意到她锁骨处有块椭圆淤青，形状酷似婚戒上的钻石切割面。
“那是在六年前的一个清晨…”
记忆回溯的刹那，导播间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
苏虹背后的落地窗映出诡异的重影：2008年的阳光正穿透2019年生产的双层夹胶玻璃，在2025年的核桃木地板上投下交错的时态裂痕。
林晚秋至今记得那天的晨雾是如何渗入骨髓的。
她跪坐在民政局的大理石地面上，怀里的离婚协议还带着打印机余温。
“最后核算一次。”王强强的声音像精算师报账，“婚房首付我出65万，你爷爷赞助的装修款折现21.8万。按市价涨幅计算，你要补偿我……”
他的金丝眼镜反射着计算器蓝光，镜腿处有道细微裂痕——那是上周争吵时林晚秋摔的。当时他正在核对月子中心的发票说，“你怀孕后的开销都是我垫付的，除生产费用咱俩AA外，其他包括产检、胎教、产后护理等费用，应该由你自己承担。你应该给我……”。
门外突然传来婴儿啼哭。
林晚秋的母乳不受控制地浸透衬衫，在协议右下角晕开浅黄色的圆斑。王强强立刻抽出湿巾擦拭签名区：“根据补充条款，哺乳期产生的衣物损耗费…”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打断。林晚秋瞥见锁屏上的股票K线图，那支他重仓的新能源股代码，正是他们女儿出生时的体重数值。
“给你三分钟考虑。”王强强转身接起投行电话，裁剪得体的定制西装收腰剪影恰好挡住阳光。
林晚秋看着阴影爬上协议上的财产分割表，那些数字突然扭曲成怀孕时他做的营养费Excel表，孕晚期胎心监护仪的租赁费清单，甚至包括生产当天他记录的麻醉药剂量成本分析。
当她颤抖着签下名字时，听见王强强在电话里说：“对，年化收益率能到7.2%。”语气和求婚时说“我会让你幸福”时一样精确。
直播间的空气突然凝滞，血色沙漏发出齿轮卡顿的咯吱声。苏虹的珊瑚色唇釉不知何时晕出唇线，在唇角裂开道细小的缝。
来电女人突然伸手抓挠脖颈，指甲在淤青处划出血痕。监视器画面开始频闪，隐约照出她背后浴室镜上的模糊字迹——是用牙膏写的“7.2%”。
“后来呢？”女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铰链。
苏虹的翡翠耳坠诡异地逆时针摆动，“林晚秋在分割保险柜时，发现王强强收藏着他们结婚之后所有的消费小票。”
苏虹嘴角擎起轻蔑的微笑又道，“2018年元旦买的电影票，2019年中秋买给林晚秋家人的礼物，2019年去林晚秋家拜年的过路费、加油费、洗车费，甚至避孕时用的……”。
“为什么不是和你老公一样收藏恋爱期间的所有小票呢？这是因为林晚秋前夫王强强在和林晚秋谈恋爱期间基本上是一分钱没花过！”
她突然停顿，指尖抚过《亲密关系经济学》的烫金书脊。
导播间传来纸张碎裂的脆响，某本藏在暗处的账本正在自动焚毁，灰烬组成2019年12月的某个寒冷刺骨的雪夜。
林晚秋在待产室疼得咬破嘴唇时，王强强正在走廊核算无痛分娩的性价比。
镇痛泵的滴速被他换算成单位时间成本，产妇的每声呻吟都对应着资产损益表上的某个条目。
“想知道林晚秋为什么会碰到这样一个男人吗？”苏虹的瞳孔似乎突然泛起数据流的幽蓝，身后的檀木书架开始渗出暗红色液体，在地面汇成“A制婚姻”的英文缩写。
沙漏轰然炸裂的瞬间，来电女人身后的浴室传来重物坠地声。
镜头最后定格在苏虹的珊瑚色唇釉彻底裂开，露出底下机械结构的金属寒光。
导播切断信号前，所有观众都听见了六年前晨雾里传来的婴儿啼哭，以及某个计算器归零时悠长的“滴——”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