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坪新宿舍区的欢呼声还在山坳里回荡，璇玑殿内的气氛却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钱多多站在寒玉长案前，那张总是堆着和气生财笑容的富态圆脸，此刻愁云惨淡，皱得像个被揉烂了的包子。他手里捧着一枚散发着微弱红光的玉简，像是捧着个烧红的烙铁，声音都带着哭腔：
“宫主！大事不妙！库房……库房要见底了啊！”
程简正美滋滋地盘算着下一步要不要搞个“弟子修仙技能兴趣班”，丰富一下宗门文化生活，闻言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啥？！见底？前几天你不还说开源节流初见成效吗？！”
“宫主！您是不知道啊！”钱多多把玉简双手奉上，声音都在抖，“食堂改革，顿顿灵兽肉，灵蔬敞开了供应，弟子们胃口一个比一个好！这开销，比预想的翻了一番！‘安居工程’那边，聚灵阵一铺就是上千个！基础版也是灵石啊！还有灵瓦、建材、人工……钱总管我真是把一块灵石掰成八瓣花，可架不住窟窿太大！这都只是看得见的！”
他喘了口气，小眼睛里满是血丝，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最要命的是看不见的！秘研院！厉院主那边，这个月又递上来三份加急预算申请！名目全是‘星轨推演耗材’、‘灵枢探微阵眼维护’、‘源质萃取阵基补充’！一张口就是二十万上品灵石！属下斗胆……斗胆去秘研院外围核验过几次出入库记录，那消耗……简直像把灵石直接倒进了无底洞！而且，很多项目……根本说不清具体用途！账目做得滴水不漏，可属下这鼻子……”他用力嗅了嗅空气，一脸肉痛，“闻到的全是灵石烧焦的味道！”
“二十万？！上品灵石？！”程简感觉自己心脏骤停！她一把抓过玉简，神识探入。里面是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支出条目和所剩无几的库存余额，最后一行用刺目的红光标注着：“库房现存灵石，仅可维持宗门基础运转及弟子基础俸禄发放十五日。”
十五天？！程简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前世公司资金链断裂、工资都发不出的惨状！这修仙界版的“公司”，可没地方找风投啊！
“厉幽！！”程简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传厉幽！立刻！马上！还有石长老！”
* * *
厉幽来得悄无声息，如同殿内自然凝聚的阴影。他依旧穿着那身暗沉如墨、绣着诡异银色符纹的长袍，苍白阴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钱多多的哭诉和程简的怒火都与他无关。
石坚也很快到来，沉默地站在一旁，如同冰冷的铁塔，目光在程简、厉幽和钱多多之间扫过，眉头锁成了深深的“川”字。
“厉院主！”程简强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那份焦躁却难以掩饰，“钱总管汇报，秘研院本月预算严重超标，且……消耗巨大，用途不明。如今库房灵石告急，关乎宗门存续！秘研院的开支，能否……暂时压缩一部分？或者，详细说明一下这些‘星轨推演’、‘灵枢探微’的进展和必要性？”
她紧紧盯着厉幽那双半阖的、毫无温度的眼睛。
厉幽缓缓抬起眼皮，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信子，扫过焦躁的程简，扫过一脸悲愤的钱多多，最终落在程简脸上。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那如同冰珠落地的、毫无起伏的冰冷声音反问：
“宫主是在质疑秘研院的开支？还是在质疑……属下？”
一股无形的阴冷压力瞬间弥漫开来，钱多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本座质疑的是灵石去向！”程简硬着头皮顶住压力，“宗门现在什么情况，厉院主想必清楚！开源节流，共度时艰！秘研院作为资源消耗大户，难道不该做个表率？给个解释吗？”
“解释？”厉幽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弧度，“宫主莫非忘了？秘研院所有项目，皆由前宫主亲自立项，耗费心血无数，关乎揽星宫未来根基！其重要性，远超那些口腹之欲的食堂，也非那些外门弟子的蜗居可比！”他毫不客气地点出了程简最近大力推行的两项“新政”。
“至于灵石去向……”厉幽的声音更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星轨推演’，需以极品灵石为引，接引九天星辰之力，推演天地气机，为宗门规避大劫！‘灵枢探微’，需以特殊灵材构筑阵基，解析万物本源，乃突破修行桎梏之关键！‘源质萃取’更是核心中的核心，关乎……”他顿了顿，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深渊般的光芒，“……关乎宫主您曾经最为重视的‘道途新机’！每一项，都是吞金巨兽！但每一项，都不可或缺！”
他向前微微踏出一步，那阴冷的气息几乎要冻结空气：“压缩？宫主是想让属下暂停那窥探天机的推演？还是想让那解析本源的阵基因缺乏灵材而崩溃？或者……让那关乎‘道途新机’的萃取，功亏一篑？”
他每说一句，程简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前宫主立项？道途新机？这些帽子一个比一个大！她根本无从反驳！她甚至从厉幽那冰冷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丝……威胁？仿佛在说，你敢动秘研院，就是自毁长城，就是违背前宫主的意志！
“可是……”钱多多忍不住插嘴，声音发颤，“厉院主，这消耗也太……”
“钱总管！”厉幽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钱多多，如同实质的寒冰刺来，“你是在质疑前宫主的决策？还是在质疑秘研院的能力？秘研院的开支，每一笔皆有详细记录，符印齐全，程序合规！你若能找出半点纰漏，厉某这颗人头，随时奉上！”
他袖袍微动，一枚散发着淡淡银光、烙印着复杂符印的玉简被抛出，悬浮在钱多多面前。“这是本月秘研院所有开支的‘周天星辰契’！钱总管若有疑问，尽管查验！若有虚报，天道反噬，厉某自当承担！”
钱多多看着那枚散发着森然气息、符印流转的契约玉简，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愣是不敢伸手去接。天道契约！这玩意儿做不得假！查？他怎么查？那些“星轨推演”、“灵枢探微”的名词他听都听不懂！就算账目本身没问题，可那项目到底有没有价值？值不值这个价？这完全是厉幽说了算！这根本就是个死循环！
程简看着钱多多被噎得哑口无言的样子，看着厉幽那副“有理有据、理直气壮、你奈我何”的冰冷姿态，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更强烈的疑虑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这秘研院，简直是个只进不出的黑洞！而且是个拿着“尚方宝剑”的黑洞！
“宫主，”厉幽转向程简，语气稍微“缓和”，却依旧冰冷，“秘研院肩负重任，资源消耗在所难免。但属下也知宗门艰难。这样，下月预算，属下尽量控制在……十五万上品灵石之内。这已是极限，若再削减，核心项目恐有崩解之危，后果……宫主当知。” 他看似退让，实则再次强调了秘研院的重要性，并划下了底线。
十五万！还是天文数字！
程简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沉默的石坚。作为掌律长老，掌管宗门资源调配的最终监督者之一，石坚的态度至关重要。
石坚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紧锁的眉头下，那双虎目如同深潭，目光在厉幽那张阴郁强势的脸上停留片刻，又在程简充满疑虑和求助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枚悬浮的“周天星辰契”玉简上。
他看到了厉幽的寸步不让，看到了程简的焦头烂额，也看到了钱多多眼中的绝望。秘研院的开支，他并非不知情，但以前宫主云渺在时，对秘研院几乎是无条件支持，他也从未深究。如今……数额确实大得离谱，厉幽的态度也过于强硬。但，前宫主的意志，秘研院关乎宗门根基的说法，还有那无懈可击的天道契约……
石坚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最终，他没有开口，只是极其沉重、极其缓慢地，对着程简，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无奈，有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兹事体大，牵涉前宫主，证据不足，不可轻动”的沉重告诫。
连石坚都选择了沉默！
程简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边缘，漩涡的中心就是那神秘而烧钱的秘研院。厉幽如同守护漩涡的冰冷阴影，拿着前宫主的令牌，让她寸步难行。
“十五万……”程简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钱总管，优先保证秘研院所需……其他的……再想办法开源！”
“宫主！”钱多多急了。
“去办吧！”程简挥挥手，感觉无比心累，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
钱多多看看程简，又看看一脸冰冷漠然的厉幽，再看看沉默如山的石坚，最终只能哭丧着脸，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蔫蔫地应了声：“是……” 捧着那枚如同催命符般的预算玉简，一步三晃地退了出去。
厉幽对着程简微微一颔首，动作标准却毫无温度：“属下告退。” 他转身，墨色的袍服融入殿内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只留下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
石坚看着程简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沉声道：“宫主保重，属下告退。” 转身大步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空荡荡的璇玑殿内，只剩下程简一人。
殿顶模拟的星空缓缓流转，星光清冷。
她看着被挂毯盖住的、那道闪电般的桌面裂痕，又想起厉幽那句冰冷刺骨的“关乎宫主您曾经最为重视的‘道途新机’”，还有石坚那沉重而无奈的沉默。
巨大的危机感和更深的迷雾笼罩了她。
开源？谈何容易！节流？最大的窟窿根本碰不得！
云渺啊云渺，你这“新机”……到底接了个什么烫手山芋？这秘研院里，到底藏着什么吞金巨兽？！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等待处理的谏言玉简，其中一枚玉简的标题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建议：宫主，咱们揽星宫风景这么好，灵气也足，要不……开个高端养生馆？专门接待那些有钱没处花、又怕死想保养的各派大佬？肯定赚灵石！——落款：一个有点商业头脑的小机灵鬼】
程简的眼睛，猛地一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