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山脉，如一条沉睡的青色巨龙，横亘于天地之间。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奇峰突兀，飞瀑流泉点缀其间，灵气浓郁得化不开，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远非黑水集那浑浊之地可比。山门处，两座千丈高的青灰色石峰如同擎天巨柱，其上“青岚宗”三个古朴苍劲的大字，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道韵，散发着无形的威严，令人望之便心生敬畏。
一艘通体由青色灵玉雕琢而成、形似柳叶的飞舟，轻盈地穿过护山大阵泛起的层层涟漪，无声地降落在山门内一处宽阔的白玉广场上。
飞舟舱门开启，松溪长老当先走出，青灰色道袍纤尘不染，气息平和。林默背着依旧昏迷未醒、但气息已平稳许多的苏璃紧随其后。刚一踏上广场那温润的白玉石板，一股精纯浩瀚、远超云梦大泽的天地灵气便扑面而来，瞬间将连日奔逃积累的疲惫和血腥气冲刷了大半。
“好浓郁的灵气！”林默心中暗惊。他体内那幽蓝的灵力旋涡竟自行加速运转，贪婪地汲取着这精纯的天地能量，后背崩裂的伤口传来阵阵麻痒，恢复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
广场上人来人往，皆是身着各色青岚宗弟子服饰的修士。气息大多在炼气中期以上，步履沉稳，神情或专注，或倨傲。当看到松溪长老时，无论修为高低，无不恭敬地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弟子拜见松溪长老！”
松溪长老微微颔首，神色淡然。但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林默身上时，好奇、探究、以及毫不掩饰的鄙夷便纷纷投射过来。林默此刻的形象实在不堪：褴褛的麻衣沾满血污和泥泞，头发凌乱，脸上带着风霜和未愈的伤痕，背上还背着一个昏迷不醒、同样狼狈的女子。更重要的是，他散发出的气息虽达到了炼气三层，却驳杂混乱，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凶戾和冰冷，与青岚宗弟子那清正平和的灵力波动格格不入，如同狼群中混入了一头嗜血的孤狼。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松溪长老怎么带了这么两个人回来？”
“炼气三层？气息好乱，像散修…”
“那女的好像伤得很重？煞气好重！”
“啧，一股子血腥味和土腥气，熏死人了…”
“怕不是长老路上随手救的乞儿吧？”
这些目光和议论如同细密的针，刺在林默身上。他面无表情，眼神却愈发冰冷沉凝，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孤傲的寒松。他早已习惯了世间的冷漠与鄙夷，在这仙家圣地，不过是换了一种更加光鲜的外衣罢了。
“不必理会。”松溪长老的声音平和地传入林默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随我来。”
林默默然跟上。松溪长老带着他们穿过宽阔的广场，绕过几座气势恢宏、灵光闪烁的殿宇，最终来到一片相对清幽的区域。这里坐落着几排雅致的竹楼小院，掩映在青翠的灵竹和潺潺的溪流之间，环境清幽，灵气充沛。
“外门客舍。”松溪长老停在一座挂着“静竹轩”牌匾的小院前，袖袍一挥，院门无声开启，“你二人暂且在此安顿。此地灵气尚可，也清静，利于疗伤。稍后会有外门执事送来弟子服饰和基础丹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默身上，“三日后，便是本宗开山门考核之期。落霞峰，是尔等踏入宗门的第一步。好生准备。”
说完，松溪长老不再多言，身影如同融入清风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默背着苏璃，走进小院。院内布置简洁雅致，一泓清池，几丛翠竹，一间静室，一间厢房。他将苏璃小心地安置在静室的玉榻上。玉榻温润，似乎有微弱的聚灵之效。
他坐在榻边，看着苏璃苍白却已恢复一丝生机的脸庞。松溪长老赐下的那枚“玉髓生肌丹”效果非凡，加上此地浓郁精纯的灵气滋养，她的伤势正在快速稳定。虽然依旧昏迷，但体内那狂暴的玄阴煞气被牢牢压制在深处，如同沉睡的凶兽。
“青岚宗…落霞峰…”林默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机遇与危机并存。松溪长老深不可测，态度暧昧不明。宗门内弟子排外鄙夷。而他和苏璃身上的秘密，无论《九劫噬灵诀》还是九幽玄阴煞体，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也是变强的最佳途径！
他不再多想，盘膝坐于榻前蒲团之上，摒弃杂念，全力运转《九劫噬灵诀》。此地精纯浩瀚的天地灵气，尤其是浓郁的水、阴属性灵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朝着他汇聚而来！幽蓝的灵力在经脉中奔腾咆哮，贪婪地吞噬炼化着这前所未有的能量！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消耗的灵力迅速补充，炼气三层的境界在雄浑能量的滋养下，飞速稳固，甚至向着巅峰稳步迈进！
识海中，寂的气息似乎也因为这浓郁精纯的能量滋养而恢复了一丝活力，那枚幽暗符文的光芒也明亮了一分。
……
三日后，落霞峰。
此峰并非青岚宗主脉，却因开山门考核而人声鼎沸。峰顶被削平，形成一片巨大的白玉广场。广场中央，一块高达三丈、通体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氤氲霞光流转的巨大玉石——测灵石，静静矗立，散发着柔和而威严的气息。
广场四周，早已围满了人。有数千名等待考核、年龄各异、神情紧张的少年少女；有维持秩序、神情淡漠的青岚宗外门弟子；更有一些气息强大、或坐或立于高台之上、身着长老或内门弟子服饰的身影，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下方的人群。
林默换上了一身青岚宗统一发放的、略显宽大的灰色外门弟子服饰，站在人群边缘。洗去血污风尘，换上新衣，他脸上的稚气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磨砺后的沉凝。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深邃锐利，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冰冷和警惕，与周围那些或忐忑或兴奋的少年少女格格不入。
他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毕竟，他“血修罗”的凶名，早已随着赵坤等人被废的消息，在青岚宗外围区域悄然传开。一道道或好奇、或忌惮、或鄙夷、或嫉妒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看，那就是林默？听说在黑水集杀了青木门好几个炼气后期？”
“炼气三层杀后期？吹的吧？我看是仗着松溪长老的势！”
“气息倒是挺凶，像个杀胚…”
“哼，土包子一个，走了狗屎运被长老带回来罢了，也配与我等同台？”
议论声虽小，却清晰地传入林默耳中。他面无表情，置若罔闻，目光平静地扫过广场，最终落在高台之上。
高台中央，端坐着几位气息渊深似海的长老。松溪长老赫然在列，他闭目养神，仿佛对下方的喧嚣漠不关心。他旁边，一位面容古板、眼神锐利如鹰、穿着紫色长老袍的老者，正神情严肃地扫视着人群，正是主持此次考核的“戒律堂”长老——严嵩。
严嵩长老的目光在林默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移开，朗声宣布：“青岚宗十年一度开山门考核，现在开始！第一关，测灵根！骨龄三十以下者，依次上前，手触测灵石，全力感应！”
随着他的话音，考核正式开始。少年少女们怀着激动或忐忑的心情，排成长队，依次上前触摸测灵石。
刹那间，测灵石光芒流转！
“下品水灵根，骨龄十六，通过！”
“中品土火双灵根，骨龄十八，通过！”
“伪灵根，淘汰！”
“上品金灵根！好！骨龄二十，直接入内门候选！”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引起一片惊呼和羡慕的目光。
……
场面有序而热烈。每一次灵根品阶的显现，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终于，轮到了林默。
当他那穿着灰色弟子服、身材略显瘦削的身影走向测灵石的瞬间，整个广场的目光仿佛都聚焦了过来！高台上，松溪长老缓缓睁开了眼睛。严嵩长老目光锐利如刀。周围的人群更是屏住了呼吸，都想看看这个被松溪长老带回、凶名在外的少年，究竟是何等资质！
林默走到测灵石前，深吸一口气。他早已知道结果，但心中依旧不免泛起一丝波澜。他伸出手，掌心贴上了那温润的玉石表面。
摒弃杂念，集中精神，将意念沉入。
嗡……
测灵石微微震动了一下，表面的霞光流转似乎停滞了一瞬。紧接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蒙蒙光芒，如同劣质灯泡接触不良时的闪烁，黯淡、驳杂、毫无生机，仅仅亮起不到一息，便迅速黯淡下去，彻底熄灭。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巨大的哗然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落霞峰广场！
“灰光？又是废灵根？！”
“噗！哈哈哈！废灵根！比伪灵根还不如的废灵根！”
“我没看错吧？松溪长老带回来的…是个废灵根？”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个废灵根，也敢来参加青岚宗考核？”
“之前吹嘘的凶名呢？怕不是松溪长老老眼昏花了吧？”
“滚下去！废物！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嘲笑声、鄙夷声、幸灾乐祸声如同无数根毒刺，狠狠扎向场中的林默。那些原本对他有所忌惮的目光，此刻也彻底化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高台上，几位长老也纷纷侧目，看向松溪长老的目光带着疑惑和不解。严嵩长老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林默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玉石冰冷的触感。他缓缓收回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烧尽了最后一丝对所谓“仙门正途”的幻想。
废灵根。
这三个字，如同宿命般再次烙印在他身上。但他早已不是黑石村那个任人欺凌的病弱少年！他体内流淌的，是吞噬月华、掠夺寒髓、炼化剧毒的凶戾灵力！他的力量，源于尸山血海中的搏杀，源于绝境中的一次次突破！
“肃静！”严嵩长老蕴含威严的声音响起，压下了全场的喧哗。他目光如电，冷冷地扫过林默，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灰光？废灵根！按宗门规矩，当直接…”
“且慢。”
一个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打断了严嵩长老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高台中央。
松溪长老缓缓站起身，青灰色的道袍在风中微微飘动。他目光平静地看向严嵩长老，又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场中那孤傲挺立、如同标枪般的林默身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松溪长老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奇异力量，“灵根，不过是踏上道途的起点之一，而非全部。此子虽灵根有缺，但心志坚韧，于绝境之中连番突破，体魄根基之强横，远非同阶可比。我青岚宗立宗之本，乃有教无类，兼容并蓄。若仅因灵根废劣便将其拒之门外，岂非自断慧根，失却了大道包容之意？”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严嵩长老，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严长老，依老夫之见，不妨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参加第二关‘实战考核’。若他能凭自身实力，在实战中证明其价值，入我外门，又有何不可？若其不堪，再行淘汰，亦不为迟。”
松溪长老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实战考核？让一个废灵根参加实战？”
“松溪长老这是铁了心要保他啊！”
“凭什么？！这对其他弟子公平吗？”
“哼，实战？一个炼气三层的废灵根，上去送死吗？”
质疑声再次响起，但这次，在松溪长老那平静目光的注视下，音量小了许多。
严嵩长老脸色变幻不定。松溪长老在宗内地位超然，修为深不可测，他虽掌戒律，也不敢轻易驳斥。他看了一眼场下面无表情的林默，又看了一眼松溪长老，最终冷哼一声：“既然松溪长老开口，便破例一次！林默，准你参加第二关实战考核！但需知，实战非儿戏，刀剑无眼，生死自负！若实力不济，莫怪他人！”
生死自负！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判决，带着浓浓的警告和恶意。
林默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与高台上松溪长老那深邃平和的目光交汇了一瞬。他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一丝几不可察的鼓励和深意。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广场边缘那专门划出的、用于实战考核的巨大青石擂台区域走去。脚步沉稳，背影在无数道或鄙夷、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显得格外孤绝。
废灵根？
那又如何！
他的路，从来不在那冰冷的测灵石上！而在脚下，在手中，在每一次浴血的搏杀与吞噬之中！
落霞峰顶，风云汇聚。一场注定充满血腥和质疑的实战考核，即将拉开帷幕。而林默那沉寂的凶戾气息，如同苏醒的火山，在平静的表面下，开始缓缓升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