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兄弟赴试,文璧金榜题名
1259年正月,江南大地仍笼罩在料峭春寒之中,凛冽的北风裹挟着残雪呼啸而过,却掩不住临安城早梅初绽的暗香。官道上,两匹骏马踏碎薄冰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的雪雾在晨光中翻涌,似是为这对赶考的兄弟铺开一条闪耀之路。24岁的文天祥身着素色圆领襕衫,外披一袭墨色貂裘,腰间竹节绦系着温润的羊脂玉佩——那是父亲临终所赠的信物。他骑在枣红马上,身姿挺拔如松,目光不时回望身后,眼神里满是兄长对弟弟的关切与期许。此次,他并非为应考而来,而是专程陪同弟弟文璧赴临安参加殿试。
22岁的文璧一袭月白襕衫,外罩浅灰毛边斗篷,束发的青铜发冠上雕刻着古朴云纹,在阳光下泛着幽幽光泽。他紧握缰绳的手微微发白,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心中既紧张又期待,却强作镇定地开口:“兄长,此次辛苦你专程陪我,若我落第,岂不误了你的前程?”文天祥闻言,爽朗的笑声穿透寒风,朗声道:“傻弟弟!你我兄弟同气连枝,你的前程便是我的牵挂。为兄虽不能提笔应试,但一路上为你保驾护航、出谋划策,也算是尽了兄长的责任!”说着,他抬手轻拍腰间玉佩,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官道上回荡,似是在为弟弟驱散心中阴霾。
彼时的南宋王朝,恰似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孤舟,内忧外患交加。北方,蒙古铁骑如黑色浪潮般汹涌,边疆烽火台日夜浓烟滚滚,战事一触即发;朝中,权臣们为了权力勾心斗角,吏治腐败不堪,朝堂之上暗流涌动。然而,这些动荡并未浇灭天下学子对科举的热忱,毕竟,科举仍是寒门子弟改变命运、报效国家的唯一希望,是他们心中照亮前路的明灯。
兄弟二人一路晓行夜宿,途经信州时,暮色渐浓,寒风愈发刺骨。在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屋檐下,他们偶遇几位同样赴京赶考的学子。客栈大堂内,炭火噼啪作响,却抵不住从门缝窗隙钻进来的寒意。一位来自福州的书生见文天祥气质不凡,主动上前攀谈:“这位兄台也是前往临安参加殿试?如今时局艰难,不知朝廷能否选拔出真正的栋梁之材。”文天祥还未开口,一旁的文璧便担忧地看向兄长,生怕他因心直口快得罪他人。
文天祥神色凝重,缓缓放下手中的粗陶茶杯,起身拱手道:“我辈读书,当以天下为己任。无论时局如何艰难,皆要尽己所能,为苍生谋福祉。纵使前路荆棘遍布,亦当砥砺前行,万不可有退缩之意!”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如黄钟大吕,引得众人纷纷点头称赞。待众人散去,文璧小声提醒道:“兄长,你这样直言,万一被有心人听到……”文天祥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目光坚定:“贤弟,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当说真话、行正道。若连真话都不敢说,即便高中又有何用?你只管安心准备考试,其他的,有兄长在!”文璧望着兄长坚毅的眼神,心中的不安渐渐化作勇气。
进入临安城那日,晨光破晓,御街两旁张灯结彩,“恩科取士”的锦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巍峨的宣德门矗立眼前,城门上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文天祥驻足凝望,轻抚腰间玉佩,声音低沉而坚定:“父亲临终前,曾叮嘱我等光耀门楣、报效朝廷。今日终于来到这天子脚下,贤弟,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文璧默默跟在兄长身后,脚下的皂靴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在心中暗暗发誓:“兄长,我定不负你的期望!”
殿试前一日,客栈的小屋里,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上摇曳不定。文天祥坐在桌前,细细为弟弟整理衣衫,又仔细检查文房四宝是否齐全。他轻轻抚平文璧襕衫上的褶皱,语重心长地说道:“贤弟,明日殿试,不必紧张,只管将所学尽数施展。你的才学,为兄心中有数,定能大放异彩。”文璧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兄长放心,这一路上你为我操碎了心,我定会全力以赴!就算不能蟾宫折桂,也要让自己的文章对得起这些年的苦读,对得起你的陪伴!”说完,他拿起毛笔,在砚台中蘸满墨汁,在宣纸上写下“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力透纸背。
殿试当日,崇政殿内烛火通明,百名考生整齐排列。殿内庄严肃穆,唯有落笔的沙沙声在空气中回荡。文璧坐在角落,望着头顶高悬的“正大光明”匾额,心中虽有些许紧张,但一想到兄长在客栈外等待的身影,便顿感心安。考题发下,竟是关于如何抵御蒙古入侵、整顿朝纲的治国方略。文璧略一思索,脑海中浮现出一路上兄长的谆谆教诲、所见百姓的疾苦、边疆的烽火,以及兄长那番报国的豪情壮志。他提笔疾书,字迹刚劲如铁画银钩,内容更是条理清晰、见解独到,字里行间皆饱含着对国家的忠诚与热爱。
放榜之日,临安城万人空巷。晨光洒在皇榜之上,映得金字熠熠生辉。文天祥紧紧拉着文璧的手,在密密麻麻的榜单中急切寻找,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心跳也随之加快。“找到了!找到了!文璧!”文天祥激动地大喊,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双手紧紧握住弟弟颤抖的手。“文璧”二字赫然列在二甲,兄弟二人相拥而泣。文璧的泪水滴落在文天祥的肩头,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一位白发老者拄着拐杖路过,见状笑着对文天祥说:“这位公子,令弟年少有为,他日必成大器!”文天祥躬身行礼,眼中含泪道:“多谢老伯吉言,愿他能不负朝廷,不负百姓!”看着弟弟眼中闪烁的泪光,文天祥心中满是欣慰,又隐隐有些担忧。他深知,这一纸功名,是荣耀,更是责任。未来的路,充满未知与挑战,但他坚信,凭借兄弟二人的才华与志向,定能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为大宋王朝贡献自己的力量。寒风中,兄弟二人相视而笑,那笑容中,有对过去努力的肯定,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二、守孝期满,天祥初入仕途
1259年5月,江南的热浪裹挟着蝉鸣涌入吉州庐陵。文天祥跪在祠堂的蒲团上,望着父亲灵位前摇曳的烛光,指尖轻轻摩挲着孝服上的补丁。三年守孝时光,墙上的墨迹已被岁月晕染得模糊,唯有“忠”“孝”二字仍苍劲如铁。忽有衙役叩门声打破寂静,“文公子!朝廷授职文书到了!”
这一刻,文天祥的心猛地一颤。他盯着父亲的灵位,喉结滚动,心中五味杂陈。三年来,他日夜守孝,虽未踏入朝堂,却也听闻了无数关于边疆战事和朝中乱象的传闻。如今,朝廷的授职文书突如其来,既像是命运的召唤,又仿佛是沉甸甸的责任压上肩头。“父亲,孩儿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定要如您期望的那般,做个顶天立地的好官。”他在心底默默发誓,眼神逐渐变得坚毅。但他也深知,这官场之路,必定荆棘丛生,自己能否在这乱世之中坚守本心,闯出一番天地?这般念头,如同一团迷雾,萦绕在他心头。
宣旨官身着绯色锦袍,捧着明黄色的诰命卷轴立于庭院。文天祥褪去素白麻衣,换上崭新的青色圆领官服,乌纱幞头压得他脖颈微沉,腰间革带系着的铜鱼符随着动作轻响。“丞事郎、签书宁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宣旨官的声音在回廊间回荡,屋檐下的风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梁间一对燕子。
触摸着官服上细密的针脚,文天祥却感受不到一丝喜悦。他望着庭院中斑驳的光影,脑海中不断闪过母亲佝偻的背影和兄长担忧的眼神。“这一身官服,是荣耀,更是枷锁啊。”他暗自思忖,不知自己能否在这暗流涌动的官场中,守住本心,实现报国之志。他想象着临安城那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涌动的朝堂,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忐忑,自己初来乍到,又该如何在这复杂的局势中站稳脚跟,施展抱负?
启程那日,庭院中的老槐树沙沙作响,细碎的光斑洒在文天祥的官服上。母亲颤巍巍地将绣着兰草的锦囊塞进他行囊,布满老茧的手久久不愿松开:“这是你父亲当年赴任时带的平安符,贴身放好。如今世道不太平,蒙古人在边境烧杀抢掠,临安城里又尽是争权夺利的勾当。你这一去,凡事多思多想,莫要急躁。见了达官显贵,礼数周全些,但也别丢了骨气。若遇上不公之事,能帮则帮,可别学那些油滑的官吏,忘了本心……”说着说着,母亲浑浊的眼中泛起泪花,“你父亲走得早,娘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做个清清白白的好官,在这乱世里为百姓谋条活路。”
听着母亲的絮叨,文天祥的眼眶瞬间湿润。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心中满是对母亲的愧疚与不舍。“母亲,孩儿何尝不知这官场险恶?但如今国家危在旦夕,孩儿怎能躲在这一隅之地?就算前方荆棘丛生,孩儿也定要闯出一条路来,不负您和父亲的期望!”他在心中呐喊,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传递过去。他看着母亲日益苍老的面容,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官场如何黑暗,自己都要保持清明,让母亲为自己骄傲。
文天祥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喉头哽咽:“母亲放心,孩儿定会清廉为官,不负文氏家风。父亲常说‘忠孝不能两全’,但孩儿定会以忠尽孝,以孝践忠,不让您失望!如今国家危难,儿自当挺身而出,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守护这大宋江山!”兄长文霆牵着马,拍了拍他的肩膀:“临安暗流汹涌,说话做事切莫莽撞。贾似道那伙人把持朝政,为了私利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千万小心。”话音未落,邻院同窗李孟赶来,手中攥着一卷《欧阳文忠公集》:“此去宁海军,可效仿欧公当年整饬吏治!如今朝中腐败成风,军粮被克扣,百姓流离失所,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去改变!”
文天祥接过书卷,心中涌起一股豪情。“欧阳公一生刚正不阿,我也要以他为榜样,在这乱世中力挽狂澜!”可同时,兄长的提醒又让他心中一紧,“贾似道等人势力庞大,我孤身一人,真能与之抗衡吗?”这份矛盾与纠结,在他心中不断交织。他将书卷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抓住了一丝希望,暗暗给自己鼓劲,哪怕前路艰难,也绝不退缩。
五日后抵达临安,街道上虽表面繁华,却难掩百姓脸上的忧虑。宁海军衙门朱漆大门在烈日下泛着油光,文天祥下马时,瞥见门柱上剥落的漆皮,如同王朝斑驳的伤疤。主簿张元礼身着皂色吏服,匆匆迎出:“文大人,边疆急报已积压三日,还请过目。鄂州那边,蒙军攻势凶猛,可朝中却还在勾心斗角……”穿过九曲回廊,青砖地上落满梧桐叶,议事厅内几个属官交头接耳,见他进来便作鸟兽散。
踏入衙门的那一刻,文天祥只觉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看着属官们躲闪的眼神,他心中已然明白,这官场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积压的急报、敷衍的属官,看来整顿吏治,远比想象中艰难。但越是如此,我越不能退缩!”他握紧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他缓步走到案前,轻轻抚摸着积满灰尘的桌面,想象着这里曾发生过的种种,心中对未来的工作既充满期待,又有着隐隐的不安。
“卑职初来乍到,还望诸位指教。”文天祥扫视厅中众人,目光停在面色阴沉的通判王嗣宗身上。这位年近五旬的老吏捻着胡须冷笑:“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文大人这第一把火要烧向何处?如今军粮短缺,流民四起,可不好处理啊。”文天祥不慌不忙展开文书,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先从核实军粮账目开始。前线将士在拼命,后方却有人中饱私囊,此等恶行,必须彻查!”
面对王嗣宗的嘲讽,文天祥表面镇定,内心却翻涌如潮。“这老吏分明是在试探我,也是在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但军粮关乎将士性命,百姓生死,我岂能坐视不理?就算得罪权贵,也要一查到底!”他的目光愈发冷峻,决心也更加坚定。他回想起路上见到的那些因饥饿而面黄肌瘦的百姓,和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却食不果腹的将士,心中的怒火便难以平息,更加坚定了彻查此事的决心。
当夜,文天祥在书房挑灯夜读,案头堆满《武经总要》与当地户籍册。窗外骤雨突至,雨点砸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他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叮嘱,想起途中见到的流民——衣衫褴褛的老人带着孩子在路边乞讨,青壮劳力被迫充军,家中只剩妇孺老弱。又翻开同窗所赠书卷,欧阳询的字迹在昏黄灯光下愈发清晰。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思绪,属官气喘吁吁闯进来:“大人!鄂州急报,蒙军已破外围防线!”
听到这个消息,文天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死死攥着战报,指节泛白。“鄂州沦陷,大宋的防线岌岌可危。临安城里那些权贵却还在醉生梦死,这天下,还有公道吗?”他在心中怒吼,愤怒、焦虑、不甘,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坐立难安。他在屋内来回踱步,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鄂州百姓惨遭屠戮的画面,和朝廷中那些权贵歌舞升平的场景,强烈的反差让他心痛如绞。
文天祥猛地起身,官服下摆扫落砚台,墨汁在奏疏上洇开大片乌云。他攥着战报在房中踱步,羊皮靴踏在青砖上的声响与雨声交织。“临安城歌舞升平,前线却生灵涂炭!贾似道之流只顾争权夺利,董宋臣还提议迁都,简直是置国家于不顾!”他一拳砸在案几,震得烛火剧烈摇晃。此时,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墙上父亲手书的“报国”二字,也让他想起母亲那句“做个清清白白的好官”,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就算孤立无援,我也要为这世道拼出一线生机!”
在愤怒与迷茫中,文天祥的目光落在父亲手书的“报国”二字上,心中的火焰再次被点燃。“父亲,孩儿不会让您失望。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孩儿也要纵身一跃,为这苍生,为这大宋!”他在心中呐喊,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化作了一往无前的勇气。他重新坐回案前,拿起毛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将自己的想法和建议一一记录下来,准备向朝廷进谏。
次日早朝,文天祥站在末位,望着龙椅两侧明争暗斗的群臣。贾似道的绯袍绣着金线蟒纹,与吴潜青灰官服形成鲜明对比。当内侍董宋臣提议迁都时,文天祥感觉腰间的铜鱼符硌得生疼。他想起赴任途中所见流民的惨状,想起父亲灵前的誓言,想起母亲的谆谆教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此等误国之言,断不可听!迁都只会让百姓更加绝望,只有奋起抵抗,方能保住大宋根基!”
看着朝堂上混乱的局面,文天祥心中满是失望与悲愤。“这就是大宋的朝堂?国难当头,不思抗敌,却只知争权夺利。我文天祥就算官职低微,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他挺直腰板,眼神中透露出不屈的光芒。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阿谀奉承的大臣,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坚守自己的原则,绝不与这些人为伍。
退朝后,张元礼拦住他:“大人慎言!董宋臣深得圣上宠信,贾似道更是一手遮天……”文天祥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向驿馆。暮色中,他提笔给兄长写信:“弟初入仕途,便见朝纲崩坏。外有蒙军压境,内有权臣误国,百姓水深火热。然既食君禄,当以死报国,纵千万人吾往矣!望兄长照顾好母亲,待我在这官场闯出一片清明!”墨迹未干,又一阵急雨袭来,将窗外的临安城浇成一片朦胧的水墨,而母亲的叮嘱,仍在他耳畔回响,指引着他在这乱世中前行的方向。
此刻,文天祥望着窗外的雨幕,心中反而平静下来。“前路虽难,但我已无所畏惧。母亲,兄长,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我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在这黑暗的官场中,撕开一道光明!”他握紧毛笔,将自己的信念,融入这一封家书之中。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注定充满艰辛,但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心中的那份正义与理想,为了大宋的百姓和江山,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三、蒙军压境,鄂州局势危急
1259年9月,临安城桂花香正浓,长江北岸却已燃起冲天烽火。忽必烈亲率的蒙军铁骑如黑色潮水,裹着腥风自汉水上游奔袭而来,铁蹄踏碎三秋霜露,号角撕裂万里长空。此时蒙军由忽必烈亲自督军,麾下勇将张柔率精兵强攻,二十万之众携回回炮、火箭等利器,如虎狼般扑向鄂州。而宋军守将吕文德仅率五万疲卒,兵力与装备的悬殊差距,似已预示着这场战役的惨烈。城墙下堆积的云梯木料,护城河上浮着的牛皮盾,都在无声诉说着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文天祥在宁海军衙署内反复研读《武经总要》,案头堆积的边疆急报已垒成三寸高的小山。九月初七的深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寂静,主簿张元礼举着火把撞开房门,火光照得他脸色惨白:“大人!蒙军已突破阳逻堡防线,正以三日破三城之势直逼鄂州!”文天祥手中狼毫应声而断,墨汁在“守战之法”四字上晕染成一片乌云。他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能看见蒙军的铁蹄正无情地践踏着大宋的土地,百姓们在战火中哀嚎,“鄂州若失,大宋危矣!我该如何是好?”恐惧与焦虑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可他很快镇定下来,暗自思忖,“我既食君禄,必当为解此危局尽一份力!即便只是蝼蚁撼树,也要拼尽全力。”
窗外秋雨骤至,雨滴砸在青瓦上如战鼓轰鸣。文天祥望着墙上父亲手书的“报国”二字,耳边仿佛听见母亲临别时的叮嘱:“世道不太平,可要为百姓守住这大宋山河。”他抓起官袍冲入雨幕,靴底溅起的水花混着泥浆,在石板路上拖出蜿蜒的痕迹。议事厅内,通判王嗣宗正慢条斯理地擦拭茶盏:“文大人如此慌张,莫不是没见过大阵仗?鄂州自有吕文德将军镇守,何须杞人忧天。”
“吕将军麾下不过五万疲卒!”文天祥猛地拍案,震得烛台剧烈摇晃,“蒙军携裹胁之众二十万,且有回回炮、火箭等利器,此等危局岂容轻慢!”他展开地图,指尖划过长江防线,心中满是悲愤与不甘,“若鄂州失守,长江天险便如虚设,临安危在旦夕。这些人却如此麻木,难道看不见国家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吗?大宋的气数,难道真要断送在这般麻木不仁之徒手中?”话音未落,又一名驿卒浑身湿透地撞进来,怀中竹筒里的蜡丸滚落满地——全是鄂州守军“箭矢告罄”“粮草将绝”的血书。文天祥弯腰拾起一封,字迹被雨水晕染,却依然能感受到守军绝望中的求救,他眼眶发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我定要为鄂州发声,哪怕前方艰难险阻。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让朝廷听到鄂州的哭喊!”
与此同时,临安城中却是另一番光景。御街酒肆的丝竹声透过雨幕飘来,达官显贵们身着织锦襕袍,围坐在鎏金暖炉旁赏菊品酒。文天祥策马经过朱雀桥,见画舫上的歌姬正唱着“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气得握紧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想起赴任途中遇见的流民,那个抱着饿死幼儿的妇人绝望的眼神,此刻如烙铁般灼烧着他的心。“国难当头,他们却如此奢靡!百姓在受苦,鄂州在流血,他们怎可如此无动于衷?这些蛀虫,用百姓的血汗养肥自己,当真该千刀万剐!”愤怒与失望交织,他心中对改变这腐败世道的渴望愈发强烈,恨不得立刻冲进朝堂,将这些醉生梦死的权贵一一痛斥。
回到衙署,文天祥连夜修书给枢密院。烛光在他眼底跳动,映得脸上的忧虑愈发浓重。“鄂州为长江锁钥,若失此城,东南半壁危矣!恳请速调淮西军驰援,再以水师扼守江面……”写到此处,忽闻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已是三更天。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望着窗外如墨的夜色,心中默默祈祷:“但愿援军能及时赶到。”可他又忍不住担忧,“贾似道之流把持朝政,我的奏折能否顺利呈上?就算呈上,他们又是否会重视?这些权臣,眼中只有权力和私利,又怎会把国家存亡放在心上?”想到这些,他提笔的手微微颤抖,却又坚定地继续书写,仿佛要将所有的期望和愤怒都倾注在文字中。
然而局势比预想的更糟。九月十五,急报传来:蒙军以牛皮盾阵强攻鄂州西门,城墙被回回炮轰塌十余丈!文天祥盯着战报上的朱批,浑身发冷。张元礼颤抖着递来密信:“贾相爷已下令,让沿江诸将‘固守勿战’……”“荒唐!”文天祥怒不可遏,将密信撕得粉碎,“如此畏敌如虎,与拱手送城何异!”他在屋内来回踱步,满心皆是对朝廷昏庸决策的愤怒,“鄂州的将士和百姓正在拼死抵抗,他们却选择退缩,这大宋的江山,难道就要毁在这些人手中?我绝不能坐视不管!就算要与整个腐朽的朝廷为敌,我也要为鄂州争取一线生机!”他的眼神中燃烧着怒火,仿佛要将这黑暗的现实灼烧出一个缺口。
九月二十日,惨烈的决战在鄂州外城展开。蒙军张柔部架起云梯,如蚁群般攀爬城墙,箭矢、石块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城下很快堆积起层层尸体。吕文德亲自上城督战,手持长刀,砍翻一个又一个登城的蒙军士兵,战袍被鲜血浸透。但蒙军凭借人数优势和回回炮的威力,不断撕开防线。回回炮发出震天巨响,巨大的石弹砸在城墙上,砖石飞溅,不少宋军士兵被当场砸得血肉模糊。城墙缺口处,宋军与蒙军展开白刃战,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悲壮的死亡乐章。
文天祥在衙署中来回踱步,虽身在临安,心却早已飞向鄂州战场。他仿佛亲眼目睹了那血腥的厮杀,听见了将士们的呐喊与百姓们的哭喊。“吕将军,一定要守住啊!”他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朝廷为何还不派兵支援?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鄂州沦陷吗?这些决策者,难道都是铁石心肠?看着将士们白白牺牲,看着百姓们惨遭屠戮,他们如何能心安?”随着时间推移,当得知宋军伤亡惨重,箭矢耗尽,只能用滚木礌石抵御时,他的心沉入了谷底,“完了,鄂州怕是守不住了……我却无能为力,我对不起鄂州的百姓,对不起大宋的江山!我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学了这么多治国方略,此刻却如此无用!”他一拳砸在桌上,眼中满是痛苦和自责。
蒙军趁机发起总攻,忽必烈亲自擂鼓助威,喊杀声震天动地。吕文德虽奋力抵抗,终因寡不敌众,外城多处防线被突破。蒙军如潮水般涌入,与宋军展开激烈的巷战。街道上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石板路,房屋燃起熊熊大火,浓烟遮蔽了天空。百姓们在街巷中奔逃,哭喊着寻找亲人,孩童的啼哭声与战火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心碎。文天祥得知此消息后,呆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鄂州……就这样没了吗?这是大宋的屏障,如今失陷,往后该如何是好?大宋的未来,难道就要在这一片废墟中黯淡下去?”他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却又在绝望中孕育着新的希望。
深夜,文天祥独自登上城楼。秋雨已转为雨夹雪,冰冷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他望着北方天际暗红的火光,耳边似乎传来鄂州百姓的哭喊。“若我能亲临前线……”他握紧腰间佩剑,却又无奈叹息。身为小小节度判官,他的奏折恐怕还未送到御前,鄂州就已沦陷。“我空有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力,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家一步步走向灭亡吗?不,我不甘心!就算前路布满荆棘,就算孤立无援,我也要为大宋杀出一条血路!”他在心中呐喊,一股倔强与坚定从心底升起,如同黑暗中的火炬,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此时,一阵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吹来了同窗李孟的书信。“临安朝堂仍在醉生梦死,唯有兄台屡屡上书请战,真乃乱世脊梁……”文天祥读罢,将信纸贴近胸口。远处传来更夫“小心火烛”的喊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他转身回房,铺开宣纸,再次奋笔疾书,即便明知可能石沉大海,也要为保卫家国尽一份力。“哪怕无人支持,哪怕前路艰险,我也要为这世道拼出一线生机,我相信,正义终将到来!就算整个世界都与我为敌,我也绝不退缩半步!”他的笔在宣纸上飞速移动,仿佛要将所有的信念和决心都凝聚在这一封封奏疏中。
九月末,噩耗终于传来:鄂州外城陷落。文天祥望着飘落的雪花,想起三年前守孝时,父亲灵前的白幡也是这般在风中翻卷。他摘下乌纱幞头,对着北方重重一拜,誓言从胸腔迸发:“总有一日,我要让这些侵略者血债血偿!”雪片落在他的官服上,很快融化成水,顺着衣摆滴落,仿佛是他无声的泪水。此刻,他的心中除了仇恨,更有了一份坚定的信念,“我定要改变这一切,让大宋重新焕发生机,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也要纵身一跃,为了大宋的百姓,为了祖宗的基业,我无怨无悔!”
四、权臣更迭,贾吴拜相掌权
1259年10月中旬,鄂州沦陷的战报浸透临安城的每一寸土地。垂拱殿前的青铜麒麟兽炉吞吐着苍白烟雾,与天际低垂的铅云融为一体,整个皇宫仿佛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阴霾之中。随着丁大全因隐瞒军情被罢相,这场权力的更迭大戏,如同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即将在南宋朝堂上轰然爆发。
卯时三刻,更鼓声穿透薄雾。文天祥立在末等官员之列,粗布襕衫被穿堂风掀起衣角,腰间褪色的革带系着半块残破的玉佩——那是父亲临终前的遗物。他望着丹陛上缓缓展开的明黄圣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当宦官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贾似道任右丞相兼枢密使,吴潜任左丞相兼枢密使”,阶下群臣的朝靴在青砖上蹭出细碎声响,像极了暴雨前蚁群的躁动。
贾似道踏着金丝绣云纹皂靴拾级而上,绯色锦袍上的金线蟒纹在晨光中泛着冷芒,蟒目处嵌着的黑曜石随步伐流转凶光。他头戴貂蝉冠,白玉蝉坠在冠梁下轻颤,十二枚羊脂玉佩在玉带间叮当作响。行至御阶前,他刻意顿了顿,袖中滑落半卷密信,眼尾余光瞥见几个御史弯腰欲捡,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那是昨夜与内侍董宋臣密会的手札。
吴潜的青灰色粗布官服洗得发白,腰间革带磨出的毛边在风中起伏。他捧着笏板的指节微微发白,望着贾似道张扬的背影,想起前日收到的密报:“贾相已命人截断淮西军粮草转运”。这个念头让他背脊发凉,却也更坚定了神色。
“陛下!”吴潜率先出列,笏板叩地发出清响,“当务之急是征调淮西五万精锐,由水路星夜驰援长江防线!鄂州虽失,但荆襄地势险峻,若能……”
“吴相这是病急乱投医!”贾似道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太平盛世”四字刺得文天祥眯起眼睛。贾似道摇着扇子踱至殿中,目光扫过皇帝紧绷的下颌,心中暗喜:“果然被鄂州败报吓破了胆”。他高声道:“二十万蒙军铁骑如虎狼之师,我军长途奔袭,岂不是以卵击石?依臣之见,当效仿澶渊之盟,先遣使议和!”说罢,他故意让袖口滑落,露出腕间忽必烈赠的西域金镯,寒光一闪。
吴潜气得胡须剧烈抖动,笏板重重砸在蟠龙柱下:“澶渊之盟时国富民强,如今鄂州失陷,长江天险已破,议和便是卖国!贾相若拿不出退敌良策,就莫要在此误导圣听!”他的吼声惊得梁间燕雀扑棱乱飞,几片羽毛落在贾似道肩头。
贾似道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震得琉璃瓦上的霜屑簌簌而落。他转向皇帝时,瞬间换上悲戚面容,眼眶泛红:“陛下明鉴,吴相空有热血,却无务实之能。鄂州之战,正是因他举荐的将领指挥失当……”他故意顿住,余光瞥见吴潜身体剧烈摇晃,知道昨日命人篡改的战报已起作用。
文天祥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见贾似道身后的御史中丞悄悄将密折塞进袖中——那封弹劾吴潜“通敌”的奏折,他昨日在文书房亲眼见过草拟稿。“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颠倒黑白?”这个念头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皇帝揉着太阳穴打断争论:“贾卿既主张议和,可有章程?”贾似道立刻展开文书,羊皮纸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愿以岁币三十万、割让荆襄三县为条件,换取十年和平。”他特意加重“荆襄”二字,观察到吴潜的瞳孔猛地收缩——那里正是吴潜老家。
“陛下不可!”吴潜踉跄两步,扶住蟠龙柱才稳住身形,“割地赔款如饮鸩止渴,日后蒙军必将……”
“够了!”贾似道突然暴喝,折扇狠狠拍在案几上,震得奏章纷飞,“吴相执意开战,是想让更多百姓死于战火吗?你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却在暗中勾结海盗,私运粮草!”此言一出,朝堂哗然。文天祥看见贾似道的亲信们纷纷掏出弹劾奏章,那整齐划一的动作,显然早有预谋。
退朝时分,文天祥在朱雀门撞见李孟。李孟面色惨白,塞来一封密信:“贾相已买通三分之二御史,明日早朝便要联名弹劾吴相。”文天祥展开信纸,上面赫然是贾似道与蒙军密使往来的时间地点。他望向宫墙之上的残阳,血色余晖中,贾似道正与董宋臣并肩而行,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巨蟒。
当夜,文天祥在衙署挑灯疾书。窗外秋雨骤至,雨点砸在青瓦上如金戈铁马。他想起母亲临别时的话:“若逢乱世,宁折不弯。”笔尖重重落下,在奏疏上晕开大片墨迹:“贾似道擅权误国,吴潜忠而被谤,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墨迹未干,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天。他不知道这份奏疏能否递到御前,也不知道明日早朝,又将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五、奏疏风波,朝堂暗流涌动
1259年10月下旬,临安城仿佛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秋雨裹挟着寒意,如无数细针般敲打着文天祥衙署的窗棂,时而急促,似战鼓催征;时而舒缓,如警钟长鸣。他独坐书房,案头油灯昏黄摇曳,映照着墨迹未干的奏疏,“贾似道擅权误国,吴潜忠而被谤,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字迹力透纸背,却也因墨汁晕染得有些模糊,恰似这混沌不清、令人迷茫的时局。
更夫敲过四鼓,远处传来断断续续、若隐若现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孤寂。文天祥揉了揉酸涩发红的眼睛,长时间的书写和忧虑让他疲惫不堪。他小心翼翼地将奏疏仔细装入竹筒,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每一下都像是命运的重锤在撞击枷锁。“这一去,或许是飞蛾扑火,有去无回。”他的指尖缓缓抚过竹筒粗糙的纹路,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想起父亲灵前燃烧的白烛,那跳动的火苗仿佛在诉说着家族的期望;想起母亲布满老茧的手,曾温柔地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写下“忠”字的模样。“但若是连我也沉默,这大宋便真的要暗无天日了。”他喃喃自语道。就在此时,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在墙上投下他微微颤抖却又倔强的影子,而这摇曳的光影,反而让他眼中的光芒愈发坚定,仿佛在黑暗中燃起了一团不熄的火焰。
次日清晨,晨曦微露,垂拱殿前的石板路还泛着秋雨的湿意,折射出冷冽的光泽。文天祥怀揣着奏疏,混在一众官员队伍中,步伐虽平稳,内心却如惊涛骇浪。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他的官服下摆被风掀起,不经意间露出内里补丁摞补丁的中衣,那是家境清贫却坚守气节的象征。他瞥见不远处的贾似道身着簇新的织金锦袍,锦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头戴镶嵌东珠的貂蝉冠,东珠圆润剔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贾似道正与御史中丞低声谈笑,脸上挂着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笑容,那模样仿佛整个朝堂、整个大宋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文天祥见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中怒意翻涌:“豺狼当道,却还能如此嚣张!这等奸佞,怎配执掌大权?”再将目光投向吴潜,只见他面色凝重,青灰官服上沾着些许泥浆,显然是连夜奔波而来,他的眼神中既有对局势的深深忧虑,又透着一丝绝不屈服的不屈。这一刻,文天祥在心底默默发誓:“吴丞相,今日我定与你并肩作战,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撕开这虚伪的假面,还大宋一个清明!”
朝会开始,皇帝一脸疲惫地坐在龙椅上,眼中布满血丝,神情憔悴,显然也是一夜未眠,被时局折磨得心力交瘁。贾似道率先出列,声音洪亮却透着令人作呕的虚伪关切:“陛下,臣昨日彻夜未眠,苦思冥想议和之事。只要陛下同意割让荆襄三县、缴纳岁币,蒙军定会退兵,我大宋便可重归太平盛世。”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皇帝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仿佛在算计着如何达成自己的阴谋。
文天祥听闻此言,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整个朝堂上的空气仿佛都瞬间变得滚烫灼热。“割地求和?这是要将大宋的根基拱手相送,置万千百姓于何地?”他的耳畔仿佛响起了鄂州百姓绝望的哭喊声,眼前浮现出流民倒毙在路边、饿殍遍野的惨状,那些画面如汹涌的潮水般涌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犹豫和顾虑。“此时不站出,更待何时!大宋危在旦夕,我岂能坐视不理!”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全身的勇气,大步跨出,高声道:“陛下,贾似道此举分明是卖国求荣!鄂州沦陷,正是因他暗中截断粮草,致使前方将士们腹背受敌、孤立无援;如今又妄图割地赔款,实乃大宋之罪人!吴丞相一心为国,却遭贾似道污蔑构陷,望陛下明察!”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字字铿锵有力,如惊雷炸响,可他的内心却也在忐忑不安——“陛下,您能听见百姓的哭声吗?能看清奸佞的丑恶嘴脸吗?您千万不要被蒙蔽啊!”
贾似道面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狠厉的光芒,转瞬又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演技十足:“文天祥,你不过是小小节度判官,竟敢信口雌黄!空口无凭,就敢污蔑当朝丞相,该当何罪!”他身后的党羽们纷纷附和,弹劾声此起彼伏,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文天祥的声音。
文天祥望着那一张张因利益而扭曲的嘴脸,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悲凉。“原来这朝堂早已被蛀虫掏空,变得如此黑暗腐朽。”他的目光扫过皇帝,眼神中充满渴望,渴望能从那疲惫的眼神中找到一丝清明和正义。“难道忠奸真的难辨吗?陛下,您为何如此糊涂?”但当他看到贾似道党羽们嚣张跋扈的神情,心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立刻坚定起来:“哪怕千夫所指,我也要说真话!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揭露他们的罪行!”他猛地从怀中掏出李孟连夜誊抄的密信,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大声道:“我有证据!这是贾似道与蒙军密使往来的时间地点,还有他勾结内侍董宋臣篡改战报的铁证!铁证如山,容不得他抵赖!”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官员们交头接耳,眼神中满是震惊与不安,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
皇帝皱起眉头,伸手接过密信,开始仔细查看。文天祥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陛下,这是大宋的转机,是挽救国家于危难的希望,您一定要明断!一定要为大宋、为百姓主持公道啊!”然而,当他看到贾似道强作镇定、巧舌如簧的狡辩,看到皇帝犹豫不决的神色,一股绝望如寒冰般渗入骨髓,寒意瞬间蔓延全身。“难道这证据也无法唤醒您吗?陛下,您为何还是执迷不悟?”他望着吴潜坚定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吴潜的敬佩,也有对局势的无奈:“就算无人相信,我也要坚守这最后一丝正义,绝不向奸佞低头!”
朝堂上,两派争论不休,局势陷入僵局。文天祥望着皇帝犹豫不决的神情,心中满是失望与焦急,就像一个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的旅人。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母亲倚门盼归的身影,想起兄长临行前担忧的叮嘱,那些温暖的画面和关切的话语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可这些牵挂在国家大义面前,都化作了更深的坚定和决心。“我已无路可退,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为大宋争一线生机!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也绝不退缩半步!”
退朝后,文天祥在朱雀大街被同窗李孟拦住。李孟面色苍白,气喘吁吁,神情中满是焦急和担忧:“不好了,贾似道已派人去你府上,怕是要搜查‘罪证’,你快逃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文天祥握紧拳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丝毫犹豫:“我既已上书,便没打算退缩。我这就回家,看他能把我怎样!我问心无愧,何惧之有?”此刻,他的内心反而平静下来,仿佛经历了一场暴风雨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或许这就是我的命,为正义而战,死又何惧?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回到家中,只见庭院一片狼藉,桌椅倾倒,物品散落一地,仆人被打得遍体鳞伤,蜷缩在角落里呻吟。文天祥强压心中的怒火,走进书房。果不其然,贾似道的爪牙正在翻箱倒柜,四处寻找所谓的“罪证”。为首的官员看到文天祥,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冷笑道:“文天祥,竟敢弹劾贾相,你这是自寻死路!乖乖束手就擒吧!”文天祥挺直腰板,眼神坚定而愤怒,大声道:“我所作所为,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小人,迟早会遭到报应!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他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想起百姓们期待的眼神,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要为他们呐喊,为他们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
夜色再次降临,临安城笼罩在一片压抑而黑暗的氛围中。文天祥坐在书房,望着窗外如墨的天空,心中思绪万千。他想起母亲慈祥的面容,想起兄长担忧的眼神,想起百姓们流离失所、受苦受难的惨状。“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也要走下去。大宋不能没有正义,不能没有希望!我相信,光明终会到来,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他在心中暗暗发誓,眼神愈发坚定,仿佛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明灯。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父亲欣慰的笑容,听到了百姓们无声的支持,所有的孤独与恐惧,都在这坚定的信念中烟消云散,他已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任何挑战。
六、忠良蒙难,丹心不改
1259年10月末,临安城被浓稠如墨的夜幕笼罩,秋风裹挟着秋雨,如万箭齐发般敲打着青瓦,在屋檐下织成一道细密的珠帘,又似天地间垂下的一张压抑的幕布。文天祥的书房里,烛火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时而被风拉扯得如同一朵摇曳的小红花,时而又几乎要熄灭,映得案头未写完的弹劾奏章上的字迹忽隐忽现,宛如他此刻在黑暗中艰难求索的命运。
更鼓敲过两响,寂静的夜色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划破,那声音由远及近,惊飞了墙角栖息的寒鸦,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突兀。李孟浑身湿透地撞开虚掩的木门,蓑衣上的水珠扑簌簌地落在青砖地上,转瞬汇成蜿蜒的水痕,如同他一路奔波留下的印记。他发梢滴着水,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胸口剧烈起伏,口中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眼中满是惊惶:“天祥!大事不好!贾似道以‘构陷大臣’之罪,奏请陛下将你革职查办,明日一早便要来拿人!”话音未落,他便踉跄着扶住门框,腰间的竹剑随着喘息微微晃动,剑柄上的红穗子也在无力地摆动。
文天祥正握着狼毫的手猛地收紧,力道之大,仿佛要将狼毫捏碎,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墨渍,宛如他此刻翻涌的心绪,混乱而又沉重。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比干剖心、伍子胥忠谏的典故,那些先贤虽蒙冤受难却坚守正道,给了他力量。比干那句“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在他耳边回响,伍子胥虽被赐死却依然心系吴国的身影在他眼前浮现。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笔,起身时袍角扫过案边的《汉书》,书页恰好翻到苏武传那一页,苏武在北海牧羊,手持汉节,任凭风雪肆虐,节旄尽落却始终不改其志的画面跃然纸上。“意料之中啊。”他苦笑着摇头,指节因攥紧门框而发白,骨节凸起如嶙峋的山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的坚定与挣扎,“只是连累你冒险前来报信。”
李孟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拉住文天祥的衣袖,袖口的补丁硌得他掌心生疼,那粗糙的触感让他更加心急如焚。“快走!”他急切地低吼,眼中泛起血丝,声音因为焦急而变得嘶哑,“我已备好船只,就停在运河最隐蔽的芦苇荡里。先去福州暂避风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皱巴巴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好了逃生路线,地图边缘因为反复查看已经起了毛边,“你看,沿着这条水路,避开官道,定能安全抵达!”
文天祥轻轻抽出衣袖,走到墙边,凝视着父亲手书的“报国”二字。烛光摇曳,墨迹仿佛在墙上流动,化作伯夷、叔齐采薇而食的身影,他们宁可饿死在首阳山,也不愿违背自己的气节;化作苏武在北海持节牧羊的孤影,十九年的坚守,只为了心中的那份忠诚。“昔年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坚守气节;苏武牧羊北海,持节十九载。”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像是从胸腔深处迸发而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我若逃走,便是坐实了罪名,又有何颜面立于天地间?况且,这天下之大,又何处能容得下直言进谏之人?贾似道当道,整个朝堂都被黑暗笼罩,即便逃到天涯海角,又怎能逃避这乱世的责任?”
他缓缓走到案前,重新铺开宣纸,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冰凉,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难。“我要再写一封奏疏。”狼毫蘸墨时,他想起屈原投江前写下的《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即便在绝望中,依然没有放弃对真理的追求。“就算无法呈于陛下,也要让天下人知道真相。纵使如屈原投江,也要留下赤诚之心!让后世之人知道,在这黑暗的世道中,还有人愿意为了正义,为了国家,不惜一切代价!”窗外的雨愈发猛烈,雨点砸在窗棂上,似在为他的命运而悲叹,也似在为他的决心而助威,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是天地在为他鼓掌。
李孟急得直跺脚,蓑衣上的雨水溅在火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阵阵白烟。“你这是何苦!”他声音发颤,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贾似道党羽遍布朝野,此番是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你若留下,只有死路一条!”说着,他突然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看在同窗多年的份上,听我一次!我们一起走,我求你了!”
文天祥俯身扶起李孟,手掌触到他肩头冰凉的雨水,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与酸楚。那冰冷的雨水,仿佛是李孟一路奔波的艰辛,也是两人深厚情谊的见证。“子安(李孟字),还记得我们求学时共读《史记》,司马迁受宫刑却著成史家绝唱?他在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后,依然坚持完成了《史记》,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财富。”他的目光穿过雨幕,望向京城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执着,“今日我虽身陷险境,但若能留下揭露奸佞的文字,也算不负平生所学,不负家国。就算死,我也要死得其所,让我的文字成为刺破黑暗的利剑!”
李孟怔怔地望着文天祥,烛火照亮他坚毅的轮廓,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岳麓书院里,为了一道经义与先生争辩得面红耳赤的少年。那时的他们,怀揣着理想,渴望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他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冷硬的炊饼,炊饼因为长时间的存放已经变得干硬,“拿着路上吃……”话未说完,已被文天祥摇头拒绝。
“替我保管好这封奏疏。”文天祥将墨迹未干的奏章郑重地塞进李孟手中,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与期待,“他日若有机会,定要让天下人知晓。让后人知道,在这南宋的乱世中,还有人坚守着正义,坚守着对国家的忠诚。”窗外,一声惊雷炸响,照亮了他眼中炽热的光芒,也照亮了李孟满含热泪的双眼。那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方向;那泪水,饱含着对好友的担忧与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