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晚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愤怒和恨意在胸腔里燃烧,支撑着她完成了对那批被毁原料的抢救性清理。
面粉混入了太多灰尘和杂物,即使她用最细的纱布一遍遍过滤,也只能勉强得到小半盆还算干净的面粉,颜色依旧有些发灰。白糖损失了大半,只剩下小半纸包。那块猪油被刮掉表层后,体积缩小了三分之一,但勉强能用。最可惜的是碗,三个摔坏了两个,只剩下一个完好的红色塑料小碗。
成本锐减,产量必然大打折扣。但林晚没有时间沮丧,更没有资格放弃。她必须利用这仅剩的原料,做出尽可能多的蛋糕,在今天赚回本钱,甚至盈利!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惊动外间还在沉睡的父母和林辉。她需要绝对的安静和时间。昨晚那场冲突后,这个家已经彻底变成了战场,任何一点动静都可能引来王桂芬新一轮的歇斯底里。
林晚将清理好的面粉、白糖、猪油和仅剩的发酵粉拿到厨房角落。没有水?水缸在王桂芬眼皮子底下。她目光扫过院子,看到角落里接雨水的破瓦盆里还有半盆浑浊的雨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舀了些沉淀过的、相对清澈的雨水,开始和面。
少了两个碗,意味着一次只能蒸一个蛋糕。她必须分批次制作,效率极低。但林晚沉下心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和面、发酵、分装、上锅蒸…
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映亮她苍白却无比专注的侧脸。蒸汽再次升腾,带着面粉和糖的微甜气息。这一次,没有猪油醇厚的香气,因为油量太少,但松软的质地还在。
当第一个小蛋糕在唯一完好的塑料碗里蒸熟出锅时,天色已经大亮。林晚小心地将其倒出,晾凉,然后切成尽可能小的、均匀的小块。她数了数,总共切出了二十五块左右。
二十五块,如果全部卖出去,只有两毛五分钱。距离三块三毛三的目标,杯水车薪!更别说赚明天的原料钱了!
林晚的心沉甸甸的。她看着盆里那二十多块小小的、颜色微暗(面粉发灰)的蛋糕,一个念头在绝望中萌生——差异化定价!做精品!
她找出昨天买的那一小块纱布,将剩下的白糖仔细地包好,用擀面杖用力碾磨,将其碾成细腻的糖粉。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糖粉均匀地筛在那二十五块小蛋糕块的表面。洁白的糖粉覆盖在微黄的蛋糕上,瞬间提升了档次,掩盖了面粉的瑕疵,显得精致诱人了许多!
“一分钱一块”变成了“加糖霜蛋糕,两分钱一块”!
虽然价格翻倍风险极大,但在原料短缺、品相受损的情况下,这是唯一的出路!她要赌一把,赌人们对“精品”的追求,赌糖霜带来的视觉和味觉冲击!
下午四点半,林晚提着装着二十五块“糖霜小蛋糕”的搪瓷盆和竹签,再次出现在电影院门口。这一次,她的心情更加忐忑。价格翻倍,品相虽有提升但原料本质受损,能行吗?
她刚放下盆,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她身边。
“大刚哥!”林晚心中一暖,赵大刚果然守信,提前来了。
赵大刚点点头,目光扫过盆里那撒着糖霜、看起来精致不少的小蛋糕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没多问。“嗯,开始吧。我帮你看着。”他言简意赅,往旁边一站,如同一尊沉默的门神,那股退伍军人的硬朗气势自然散发开来,让一些想靠近看看热闹的闲散人员都下意识地退开了些。
有了赵大刚的坐镇,林晚心中大定。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叫卖:
“卖蛋糕!好吃的糖霜小蛋糕!新出炉!又香又甜又软!两分钱一块!先尝后买!”
“两分钱一块?”价格一报出来,立刻引起一阵议论。
“昨天不是一分吗?”
“撒点糖粉就贵一倍?抢钱啊?”
“看着是比昨天精致点…”
质疑声不少。林晚早有心理准备,她不急不躁,拿起一块插着竹签的蛋糕,主动走向昨天买过她蛋糕的那对年轻夫妇。他们今天又带着孩子来了。
“大姐,大哥,尝尝今天的糖霜蛋糕?加了特制糖霜,口感更好哦。”林晚笑容甜美,将蛋糕递到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还记得昨天的美味,立刻接过来咬了一口。松软的口感依旧,但表面细腻的糖霜在舌尖化开,带来了更甜蜜、更丰富的味觉体验!“妈妈!更好吃了!好甜!”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地叫道。
年轻夫妇对视一眼,尝了尝孩子递过来的蛋糕,确实比昨天的更香甜细腻。年轻父亲爽快地掏出四分钱:“来两块!”
有了回头客的肯定和带动,加上蛋糕撒上糖霜后确实显得“高级”了不少,一些经济条件稍好或者舍得给孩子花钱的家长,以及一些追求新鲜感的年轻人,开始尝试购买。
“给我来一块尝尝!”
“嗯,是比昨天的甜,来两块!”
“看着不错,给我闺女买一块。”
虽然销量不如昨天火爆,询问的多,购买的少,但在赵大刚无形的威慑和林晚热情周到的推销下,二十五块糖霜小蛋糕,在电影开场前人流最高峰的时候,也陆陆续续卖出了二十块!收入四毛钱!
还剩五块。
林晚松了口气。虽然没卖光,但四毛钱的收入,已经远超她的预期(原本以为只能卖两毛五)!更重要的是,证明了“精品”路线的可行性!就在她准备收拾一下,看能不能把最后几块便宜处理掉时,一个穿着整洁蓝色工装、梳着两条麻花辫、面容清秀但眉宇间带着一丝愁苦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她看起来二十多岁,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姑娘,你这蛋糕…怎么卖?”女子声音温婉,带着点怯生生的感觉。
“大姐,两分钱一块,加糖霜的,可好吃了。”林晚热情地介绍。
女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眼巴巴望着蛋糕的女儿,又摸了摸自己洗得发白的衣兜,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两分钱…能…能便宜点吗?我…我就剩一分钱了…”她的声音很低,带着窘迫。
林晚看着那小女孩渴望的眼神和女子局促不安的样子,心中一动。她拿起一块蛋糕,蹲下身,递到小女孩面前:“小妹妹,尝尝?”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母亲,不敢接。
女子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姑娘,我们…”
“拿着吧,大姐,给孩子尝尝,不要钱。”林晚不由分说,将蛋糕塞到小女孩手里,又对女子说,“大姐,最后几块了,你要诚心要,一分钱一块给你。就当给孩子解解馋。”
女子愣住了,看着女儿已经迫不及待小口小口吃起蛋糕的幸福模样,眼眶微微泛红。“谢谢…谢谢你姑娘…”她颤抖着手,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分钱纸币,递给林晚。
林晚接过钱,又拿起一块蛋糕塞给她:“拿着吧大姐,给孩子留着。”
“这…这怎么行…”女子连连推辞。
“拿着吧,都是当妈的。”林晚笑了笑,将蛋糕塞进她手里。她认出来了,这女子就是昨天在供销社被丈夫打骂的返城知青陈芳!前世,她记得陈芳后来因为家暴和生活的绝望,最终选择了轻生…看着眼前这对可怜的母女,林晚心中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酸楚和想要拉一把的冲动。
陈芳看着手里多出来的那块蛋糕,又看看林晚真诚的笑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紧紧攥着蛋糕,对着林晚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妹子!我叫陈芳,在纺织厂上班…以后…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林晚心中一动。陈芳!纺织厂!会计!这正是她未来事业急需的人才啊!
“陈姐,快别这样。”林晚扶住她,“我叫林晚。以后说不定真有事要麻烦你呢。”她心中一个计划悄然成型。
陈芳千恩万谢地带着女儿走了。林晚看着她们融入人群的背影,又看了看盆里仅剩的三块蛋糕和手里的四毛一分钱(加上陈芳的一分),心中感慨万千。
“你心肠挺好。”一直沉默的赵大刚忽然开口。
林晚回过神,笑了笑:“都不容易。”她将剩下的三块蛋糕递给赵大刚,“大刚哥,今天多亏你了。这个你拿着,带回去尝尝?”
赵大刚看着那三块撒着糖霜的小蛋糕,又看看林晚真诚的眼睛,没有推辞,接了过来。“谢了。”他顿了顿,又说,“明天还来?原料够吗?”
林晚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变得坚定而冰冷:“来!原料…我会想办法!”她想到了李卫东,想到了明天必须完成的第一笔火柴交易!启动资金,无论如何也要凑够!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到电影院门口,四处张望,看到林晚后眼睛一亮,连忙跑了过来。是李卫东的弟弟强子!
“林…林晚妹子!”强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带着焦急,“东…东子哥让我来找你!出事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出什么事了?”
“龙…龙哥那边…”强子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恐惧,“刀螂带人把东子哥堵在家里了!说…说昨天的‘规矩钱’没给够!要…要砸了作坊!东子哥让我赶紧找你过去!说只有你能想办法!”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龙哥!又是龙哥!阴魂不散!
她刚起步的事业,她筹谋的第一桶金,再次遭到了致命威胁!
林晚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冰冷的恨意和滔天的怒火在她眼底燃烧!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赵大刚,又看了看手里那几张沾着汗水的毛票。
“走!”她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斩钉截铁,“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