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团部的指挥车内,气氛沉重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主控屏上的红色标记一个接一个熄灭,仿佛点着的香灰,被风一吹就没了。
庄永歌站在作战台前,手掌死死按在台面上,指节发白,脸色苍白如纸。
“右钳失联!左钳也无响应!火炮阵地……好像被空中打掉了!我们……我们联系不上任何前沿单位!”通讯员声音发颤,话音几乎是喊出来的。
“怎么可能!”庄永歌猛地回头,眼神如刀,“他们怎么对我的部署这么清楚?!”
副官擦着额头的冷汗,嘴唇干裂:“可能是……侦察泄露?又或者,我们……从一开始就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下。”
“我布了信号屏障!所有通联路径都绕开主道,还昼伏夜出,他们怎么可能……”话没说完,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嗡”鸣。
紧接着,灯光闪烁了一下,整个车厢内的电子屏幕接连跳动,数据混乱,终端响起一连串刺耳的高频杂音。
“报告!我们通讯……被干扰了!”电子兵的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
庄永歌额头青筋猛跳,咬牙低吼:“他们连这也算到了?!”
这时,一旁沉默许久的郑昆终于开口,他是庄永歌请来的老兵,此时的脸色也难看至极。
“小庄……”郑昆一边说,一边抬手扶了扶老旧的军帽,眼神罕见地露出一丝颓意,“我们这次翻车了。”
庄永歌缓缓扭头:“郑哥?”
“这不是普通的陆军。”郑昆语气低沉,“对方具备系统化的空中支援,不是空军,而是集成在地面编制里的陆空一体小单位。他们用的是现代合成战理念,信息主导、火力联动……一发现你,就直接摧毁你。”
庄永歌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沙哑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是猎物?”
郑昆点点头,语气几乎带着苦笑:“你还记得刚进场时那些静默盘旋在空域上的无人机吗?我们都以为是演习背景设定,其实那就是他们的‘眼睛’。我们行踪,行军路线、部署结构,甚至连炮兵编组都被一一标记。他们等着的,就是这一刻。”
庄永歌沉默了一瞬,忽然怒吼:“难道就没有反制办法?就没有哪怕一点余地?”
郑昆却只是摇头,语气沉稳得出奇:“你还不明白?我们不止是输在武器上,输在整个体系里。”
“他们的作战是‘闭环’的。侦察、打击、干扰、压制、反馈,全是一体链条。你想反应?可你刚动手,火炮还没升起,通信就被干扰,指令就传不出去。而这时,他们的打击组已经在半空了。”
通讯员急切插话:“团长,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撤退?”
“撤?”郑昆苦笑,“你拿什么撤?对方手里还有多少无人机?我们的电磁频段早就暴露了,只要你动,下一轮‘清扫’,就是你。”
庄永歌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像是强压下了整个人的怒火和羞耻。
“原来……陆空一体化,已经可以下沉到营级单位了?”他喃喃道,“我们还在按传统团级思路布防,可对方……已经用一场营级战争,把我们连根拔起。”
他猛地攥紧拳头:“如果这次我带的是直属防空营,也许……也许能撑住一点。”
郑昆却摇头:“你想要防空?他们可不是靠飞机,而是靠低空慢速、智能航迹、变频控制的无人体系。传统防空雷达,根本锁不住。你要的不是一两门导弹,而是一整套对信息战的抗性机制。”
“这不是补短板就能赢的局。”郑昆看着他,“这是一次被碾压的系统性失败。”
庄永歌缓缓坐回座椅,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是要改啊……”
“是该改了。”郑昆语气沉稳而坚决,“不改,我们还会一败再败。”
风沙扑打着车厢,像在为失败前奏吹响丧钟。庄永歌站在指挥车内,沉默许久,眼神逐渐凝聚出一种近乎倔强的狠劲。
“通讯还是断的?”他问。
通讯员咬牙点头:“干扰还在加强,基本上全频静默。”
“好。”庄永歌忽然露出一丝冷笑,声音低却有力,“既然听不见,那就——跑着去传。”
他转身,看向所有人,声音猛然高了八度。
“通讯员,全体分散,跑步通知第三重装营——告诉他们,下战车!”
副官惊讶道:“团长?下战车?我们可是重装营——”
“你以为那些坦克还能动几公里?!”庄永歌怒声打断,“现在谁还坐在那十几吨钢铁罐子里,就是给对方画靶子!”
他猛地一挥手。
“全员下车,带足轻武器!我们没有空优,没有防空,没有援军——但我们还活着!”
“通知每一个人,哪怕明知道要输,也要像恶狼一样扑上去,狠狠咬他们一口!绝不能让他们赢得这么轻松!”
郑昆抬眼看他,缓缓点头,眼中多了一份敬意:“这才像个军人。”
庄永歌咬紧牙,低声道:“我们不为了胜利,只为对得起自己。让蓝军明白,想零伤亡赢我们?——做梦。”
——
与此同时,蓝军指挥中心。
“无人机组报告:红军部队已下车,全员向西南林带分散前进。”
“坦克未再移动,疑似彻底弃用。”
戚凌云望着屏幕,眉头微微皱起。
“这是……要靠步兵搞渗透?”林遥一边调阅图像,一边道,“他们现在像极了一群被逼疯的游击队。”
“不是疯,是在找回人的姿态。”戚凌云语气平静,“他们知道自己输,但也知道怎么死才有尊严。”
他顿了顿:“无人机继续飞,别轻敌。他们不是想拼胜负,是想咬我们一口。”
“明白。”战术官员点头,“我们继续按照‘发现即打击’流程执行,无论集群还是单兵,所有热源均锁定。”
空域中,一架架四轴无人机悄然掠过,光电传感器锁定一个个隐藏在林带、山坳的红军士兵。
只要一动,便是火炮标定清点,或者自杀式打击——无声、迅捷、精准,仿佛死神不经意间的侧目。
——
林中,第三重装营的士兵躲在倒木后、山石下、草丛中,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等待时机。
“团长说了,别怂。”带队军官低声对身边士兵说,“就算是最后一颗子弹,也别浪费。”
“我们这是……硬拼命了?”有新兵声音颤抖。
“你以为现在还有选择吗?”老兵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进嘴里,低声骂了句,“爷爷那代打过山地反围剿,今天该我们了。”
远处,一架低空飞行的无人机刚掠过,突然一人起身,端起RPG就朝它射去。
“轰!”
击中了,但也暴露了位置。不到十秒,一发火炮精准落点,整片草坡炸出一个深坑。
“跑!他们锁坐标了!”有人怒吼着朝密林深处逃去,几人分散奔逃,不再多言。
这不是一场正常的战争,更像是一场明知必死的绝地反扑。
——
蓝军指挥室内,灯光依旧温控稳定,但每个人心中的情绪却起伏不止。
“敌方已零星反击,但全部被压制。”林遥压低声音看着屏幕汇报,“我们这边,暂时无伤亡。”
短暂的寂静。
戚凌云没有立刻回应,他站在主控屏前,目光定定地盯着那逐渐熄灭的红色热源点,如同一个注视落日的旅人,神情沉重。
“看上去,我们赢了。”林遥试探着说。
戚凌云却缓缓摇头,声音低而沉:“他们不是在战斗……他们是在用血写下自己的结尾。”
他转过身,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欢愉,反而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敬意与忧虑。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战术失误,更不是一场随便摆盘的演习。”他缓声说道,“这是一群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们——他们不是一群可以轻松扫掉的符号。”
副官轻咳了一声:“可……战果已经确定,敌方已全线崩溃,我们确实胜了。”
“胜?”戚凌云轻笑了一声,“是,我们赢了。”
“但——胜之不武。”
他语气陡然转冷,扫视全场。
“对方没有空优,没有防空,甚至连有效的信息通道都没有。而我们,用的是体系化的陆空一体作战平台。我们在天上,他们在地上,我们拥有全局态势,他们靠腿跑信。”
“这根本不是一场对等的较量。”
林遥默然了片刻,忽然低声道:“可这不就是战争吗?谁又会在战场上,真的给你讲公平?”
戚凌云点点头:“说得没错,实战,从来就无公平可言。”
他顿了顿,语气一字一句加重。
“但我们不能因此而麻痹。今天我们是那只猎鹰,是统领火力与信息的主宰。可如果我们停在这一刻、不革新战法、不更新装备、不转变思想——”
“那明天被降维打击的,就是我们。”
“那时候的绝望,才是真的绝望。”
指挥室里短暂沉默,空气像是被这句话凝固了。
林遥喃喃道:“也许……他们这场战败,不是为了赢我们,而是为了警醒我们。”
戚凌云望向窗外夜幕低垂,天边只剩几道残光,而高空中,最后一架四轴无人机缓缓盘旋,在黑暗中像一只无声巡行的乌鸦。
“战场归于寂静了。”林遥低声道。
“可血性还在燃。”戚凌云叹道,“那是一套老旧体系最后的咆哮,是一群被技术抛下的士兵,仍想咬破未来的喉咙。”
他闭上眼睛,轻声补了一句:
“他们在败中成就了尊严,而我们,在胜中迎来了真正的警告。”
远处,无人机静静掠过山岭的边缘,红外视野里,再也没有敌人的踪迹。
演习终止,判定结果:蓝胜。
但在这份结论之后,是某种更深的对峙在潜伏,是技术与精神、旧法与新潮,在沉默中延续的战争。
戚凌云轻声道:“结束了。”
“可这不是终点。”
林遥看着他,神情认真地问了一句:
“那,接下来呢?”
戚凌云沉吟片刻,转身望向全息作战图。
“接下来,重新写一份战术总纲。我们不只是要赢,更要让每一个下一场战役的士兵,有赢下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