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狭小的房间里,林薇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清晰地听到门外大厅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喘息声。父亲林建国如同一头困兽,被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死死钉在了名为恐惧和抉择的十字架上。

她闭上眼,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利用至亲的恐惧作为筹码,这感觉如同亲手将淬毒的匕首抵在亲人的咽喉。前世父母惨死的画面在脑中翻腾,那点微末的刺痛感瞬间被滔天的恨意冰封。苏倩得意的笑,周明宇漠然的眼神,雨巷里冰冷的绝望……这些画面如同烙印,时刻灼烧着她的灵魂。复仇之路,本就是荆棘丛生,血火铺就,容不得半分妇人之仁!必须果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厨房的水声停了,吴芳擦着手走出来,看到丈夫脸色煞白、魂不守舍地攥着一张纸僵坐在桌旁,吓了一跳。

“建国?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吴芳关切地走过去,伸手想碰碰他的额头,“是不是厂里出什么事了?”

“别碰我!”林建国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弹开,声音嘶哑而尖锐。他下意识地将那张纸死死攥紧,揉成一团,塞进了裤兜深处,动作慌乱得像在藏匿赃物。

吴芳被他过激的反应弄得愣住了,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担忧更甚:“你…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看向女儿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薇薇今天考试好像也……”

“不关薇薇的事!”林建国粗暴地打断她,眼神躲闪,不敢与妻子对视,“厂里…厂里有点烦心事,你别瞎操心!我去抽根烟!”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站起身,抓起桌上的廉价烟盒和火柴,脚步踉跄地冲出了家门,砰地一声重重带上了门。

吴芳站在原地,看着丈夫仓惶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女儿紧闭的房门,眉头紧锁,心里充满了不安和疑惑。家里今天的气氛,太不对劲了。

老旧的筒子楼楼道里,声控灯昏黄闪烁。林建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指哆嗦着划了好几次火柴,才点燃了一支烟。劣质烟草辛辣呛人的气味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惊涛骇浪。

女儿那张纸上的内容,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老赵偷布!明晚!城南旧货市场后巷!每一个字都精准得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他自以为安稳平静的生活表皮,露出了底下令人作呕的脓疮。他无法理解林薇是怎么知道的,这超出了他认知的极限!是鬼怪?还是……女儿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但更让他恐惧的是林薇最后那句话——一旦事发,他这个同班组的,能撇清吗?厂里那些领导的做派他太清楚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尤其是这种监守自盗的大案!就算他清清白白,也难保不会被迁怒,被怀疑是同伙!他这份养家糊口、虽然微薄却稳定的工作,很可能就此丢掉!到时候,这个家怎么办?拿什么供薇薇和小海上学?拿什么吃饭?

还有六十块钱……六十块钱!女儿那亮得吓人的眼睛,那笃定得近乎妖异的语气……“改变全家命运”、“十倍奉还”……这些荒谬的承诺,像魔鬼的低语,在他混乱恐惧的脑海里疯狂回荡。

一边是可能丢掉工作、甚至惹上牢狱之灾的灭顶之灾;一边是女儿索要的、对家庭而言堪称巨款的六十块,以及一个虚无缥缈的“翻身”承诺。

这根本就不是选择!是赤裸裸的胁迫!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林建国狠狠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愤怒、恐惧和无助而微微颤抖。昏黄的灯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个绝望的囚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根烟的时间,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当烟蒂灼痛手指,林建国才猛地回过神,狠狠将烟头摁灭在墙上。他脸上最后一丝挣扎褪去,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灰败和认命般的麻木。他颤抖着手,从贴身的旧钱包最里层,掏出了三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大团结”——那是他省吃俭用,偷偷攒下来,预备给家里应急,或者……买条好烟解馋的私房钱。

三十块。只有三十块。距离六十块,还差整整一半!

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怎么办?难道要去动家里的生活费?吴芳绝不会同意!而且家里那点钱,恐怕连三十块都没有!

就在这时,女儿房间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林薇静静地站在门后的阴影里,仿佛早已预料到父亲的窘迫。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半边苍白的面容,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爸,”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楼道里的寂静,“您枕头底下,靠墙的褥子夹层里,还有三十块。”

轰隆!

如同一声惊雷在林建国脑海中炸响!他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门缝里的女儿,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那三十块钱!是他趁着妻子回娘家时,偷偷藏下的最后一点体己钱!连吴芳都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这一刻,林建国看向林薇的眼神,不再是看女儿,而是在看一个洞悉一切、掌控一切、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四肢冰凉,牙齿都在打颤。

林薇却像是没看到父亲眼中的骇然,依旧用那平静得可怕的语调说道:“六十块,我只要这六十块。今晚给我。明天,老赵的事,我会告诉您怎么处理,保证您安然无恙。”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说完,她轻轻合上了房门,将父亲那副惊骇欲绝的表情关在了门外。

门内,林薇背靠着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她能清晰地听到门外父亲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粗重喘息。利用重生带来的信息差,如此赤裸裸地威慑、操控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感觉,像在亲手剜自己的心。但脑海中闪过雨巷中濒死的冰冷和苏倩周明宇得意的脸,那点痛楚瞬间被冻结。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字迹凌厉,力透纸背:

匿名举报信关键点:

1. 时间:明晚十一点。

2. 地点:纺织厂西侧小门(门卫室有内应)。

3. 人物:仓库老赵,运输工具(三轮车),接应人(城南旧货市场‘老疤’)。

4. 物证:二十匹蓝色瑕疵棉布(布头有厂里特殊标记)。

5. 举报方式:公用电话,压低嗓音,说完即挂。

这是她给父亲的“定心丸”,也是确保老赵落网、父亲能从中撇清甚至可能得益的“剧本”。这枚炸弹,必须按照她的计划精准引爆!

深夜。

筒子楼的灯光几乎全部熄灭,只剩下零星的几盏,像黑暗海洋中孤独的岛屿。林薇房间的门被极其轻微地敲响了两下。

她无声地下床,拉开房门。

门外,是林建国。他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灰败得吓人,眼窝深陷,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只是颤抖着伸出手,将一卷被汗水浸得湿漉漉、卷得紧紧的钞票,塞进了林薇的手里。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沉重和屈辱。

“六十块…都在这里了…”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你…你…”他想问那个可怕的问题,想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但话到嘴边,对上女儿那双在黑暗中亮得瘆人的眼睛,所有的勇气都化作了无边的恐惧,最终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别…别害了家里…”

林薇握紧手中那卷带着父亲体温和恐惧汗水的钞票,指尖冰凉。她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张写着举报信关键点的纸条,塞进了父亲同样颤抖的手心。

“爸,按上面写的做。明天晚上十点,找个离厂区远点的公用电话。”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鬼魅的低语,“打完电话,立刻回家。其他的,什么都别管,也别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建国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条,如同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带着无尽恐惧和陌生感地看了女儿一眼,然后如同幽魂般,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黑暗的客厅。

林薇关上房门,后背抵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冰冷的亢奋。第一步,成了!她摊开手心,六张皱巴巴却沉甸甸的“大团结”静静地躺着,散发着油墨和汗水的混合气味。这六十块钱,是她撬动命运的第一根杠杆!

她小心翼翼地将钱贴身藏好,躺回床上,却毫无睡意。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野猫叫声和远处模糊的火车汽笛声。大脑在“基础信息处理”的加持下,高速运转,复盘着明天的计划:拿到猴票,然后……等待父亲那边的“惊雷”炸响!那将是她在纺织厂埋下的第一颗钉子,也是稳固父亲“信任”(或者说恐惧)的第一步。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当窗外天际泛起一丝灰白,筒子楼里开始响起早起人家窸窸窣窣的动静时,林薇才强迫自己闭上眼,养精蓄锐。她知道,今天,将是命运转折的关键一日。

清晨,家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林建国眼下一片浓重的乌青,脸色蜡黄,坐在饭桌旁如同失了魂的木偶,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稀饭,眼神空洞。吴芳几次欲言又止,看看丈夫,又看看安静吃饭、脸色依旧苍白的女儿,最终只是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林小海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难得地没有吵闹,只是低着头飞快地吃着。

林薇依旧扮演着那个病弱安静的“好学生”。她小口喝着稀饭,对母亲担忧的目光回以虚弱的微笑,对父亲那失魂落魄的状态视若无睹。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贴身口袋里的六十块钱,以及学生街那个不起眼的邮票摊位上。

好不容易熬到出门,林薇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家门。她没有丝毫耽搁,脚步比昨日沉稳有力得多,目标明确地直奔学生街!

清晨的学生街略显冷清,只有几个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气。林薇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角落里的邮票摊位。老头正慢悠悠地摆弄着他的邮册。

当林薇的身影出现在摊位前时,老头抬起昏花的老眼,看清是她,脸上立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又是你?小姑娘,说了六十块,少一分都不行!买不起就别……”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林薇已经将手伸进口袋,然后,在他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将六张卷得紧紧、边缘甚至因为紧张和汗水而有些发毛的“大团结”,一张一张,极其郑重地、稳稳地放在了他的玻璃柜台上。

崭新的十元钞票,在清晨微弱的阳光下,散发着油墨特有的光泽,也映亮了老头瞬间瞪大的浑浊双眼。

“爷爷,六十块。”林薇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属于小女生的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紧紧盯着柜台角落里那版红色的80猴票,“我要那版整版的猴票。”

老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柜台上那六张货真价实的十元钞票,又看看眼前这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脸色苍白的小姑娘。六十块!她竟然真的拿出来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狐疑地打量着林薇,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点破绽,但只看到一片近乎执拗的平静。

“你…你真要买这个?”老头的语气缓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客气,“小姑娘,这可不是玩具,这是邮票!整版八十张呢!你买回去干嘛?”

“我集邮。”林薇给出了一个最普通也最安全的理由,眼神依旧紧盯着那版猴票,生怕它飞了,“特别喜欢这套猴子。爷爷,钱您点一下。”

老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六十块现金的诱惑。他拿起那六张钞票,对着光仔细看了看水印,又用手指捻了捻,确认是真钞无疑。他这才慢吞吞地打开柜台锁,小心翼翼地将那版被林薇视若珍宝的80猴票取了出来。

鲜红的底色,金线勾勒的灵猴,栩栩如生。整版八十枚,连在一起,在清晨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内敛而珍贵的光泽。林薇屏住呼吸,看着老头用一个透明的塑料封套将整版邮票仔细地装好,然后递到她面前。

她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接过那薄薄一片、却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的塑料封套。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塑料膜,那真实的触感让她心头狂跳!到手了!重生后的第一桶金!撬动命运的杠杆!

“喏,拿好喽!丢了可没处找!”老头把六十块钱美滋滋地揣进怀里,还不忘叮嘱一句。

“谢谢爷爷。”林薇紧紧攥着装着猴票的封套,将其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最里层,贴身放好。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和踏实感。

她刚准备转身离开,一个穿着花衬衫、挺着啤酒肚、嘴里叼着根牙签的中年男人晃晃悠悠地踱到了摊位前。男人一脸精明相,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柜台上扫视。

“老头,有整版的猴票没?就是80年出的那个?”男人大大咧咧地问道,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财大气粗。

老头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刚把书包背好的林薇,眼神里充满了懊悔!早知道有人专门来找这东西,刚才就该再抬抬价!说不定能卖更多!

“啊…这…”老头支支吾吾,眼神瞟向林薇。

林薇心头猛地一跳!来了!前世那个扫货的商人!果然就在这几天!幸好!她快了一步!

那中年男人顺着老头的目光,也注意到了旁边这个穿着寒酸校服的小姑娘,但显然没把她和整版猴票联系在一起,只当是看热闹的学生。他不耐烦地催促老头:“有没有啊?说话!我急着收呢!价钱好商量!”

老头懊恼地拍了下大腿,哭丧着脸:“哎哟!您怎么不早来一步啊!刚…刚最后那版,被这位小姑娘买走了!”他指着林薇。

中年男人这才真正将目光投向林薇,上下打量着她洗得发白的校服和苍白的脸色,脸上写满了不信和轻蔑:“她?买整版猴票?老头,你逗我呢吧?”

“真的!千真万确!六十块!刚给的钱!”老头急急地辩解。

中年男人皱紧了眉头,转向林薇,脸上挤出一丝自以为和善、实则充满算计的笑容:“小姑娘?你刚买了整版猴票?转手卖给我怎么样?我给你加钱!六十五?七十?”他试探着加价。

林薇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但她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点被陌生人搭话的怯懦和茫然,她下意识地护紧了胸前的书包,低着头,声音细弱蚊蚋:“不…不卖…我集邮的…”说完,她像是害怕被纠缠,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绕过男人,快步向学校方向走去,背影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哎!小姑娘!别走啊!价钱好商量!七十五!八十!”中年男人不甘心地在她身后喊着,但林薇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快了。

看着林薇迅速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中年男人懊恼地啐了一口:“妈的!晦气!被个小丫头片子截胡了!”他转头又对老头抱怨,“我说老头,你也真是!那东西卖给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用?她能懂什么?暴殄天物啊!”

老头揣着刚到手还热乎的六十块钱,心里虽然也后悔卖便宜了,但嘴上却硬气:“人家付了钱就是人家的!你管人家懂不懂?去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他挥手赶人。

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狠狠瞪了一眼林薇消失的方向。

而此刻,快步走在通往学校路上的林薇,感受着怀中书包里那版猴票坚硬的棱角,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第一滴血,已然饮下。命运的猎场,围猎正式开始。

就在她踏入校门的那一刻,脑海中,那个冰冷而熟悉的电子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嘟!临时任务‘第一桶金’完成!】

【任务奖励发放中:技能点+3。】

【‘关键节点预警(初级)’功能已解锁!】

【警告:检测到潜在威胁波动…来源:苏倩(关联度85%)…事件指向:中考志愿填报…请宿主保持警惕。】

苏倩!林薇的脚步猛地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的恨意!系统预警…中考志愿?呵,这么快,就要开始了吗?那条潜伏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