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沈卿郁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德明书院那扇沉重的乌木大门,把洛衡那最后一句冷冰冰的“晚上湖边等你”甩在了身后。可那声音,却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耳膜,直直钉在了脑子里,一路追着她穿过回廊,嗡嗡作响。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地撞得肋骨生疼。她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衣领,指尖触碰到颈侧那处被萧宴倾情急之下啃咬出的细微破口,昨夜混乱疯狂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闪现——昏暗的锦绣客栈房间,身下那张苍白隐忍、眼角带着湿意的俊脸,还有那几乎要将人灵魂都撞碎的力道……

“嘶!”沈卿郁猛地吸了口凉气,强行掐断了脑海里的回放。不行,不能再想!当务之急是别迟到!

她一路狂奔,踩着最后一声钟响冲进了“甲班明德堂”。可惜,运气这玩意儿,向来和她不太对付。

讲台上,头发花白、面容古板的赵夫子正捧着书卷,唾沫横飞地讲解着《礼记》中的微言大义。沈卿郁这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带起的动静不小,瞬间吸引了全堂目光。赵夫子那两道扫帚似的灰白眉毛狠狠一拧,镜片后的锐利目光如同探照灯,“唰”地盯在她身上。

“沈卿郁!”赵夫子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沉甸甸的威压,让闹哄哄的课堂瞬间鸦雀无声,“又是你!昨日无故旷课半日,今日又姗姗来迟!目无院规,视学业如儿戏!你当这德明书院是什么地方?菜市口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劈头盖脸的训斥砸下来,沈卿郁只能垂着头,盯着自己沾了点晨露的鞋尖,默默挨训。心里的小人却在疯狂蹦跶:老娘也不想旷课啊!还不是为了那该死的积分!为了早日进京接回鸿儿!谁耐烦听你这老头念经!

“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能有幸入我德明书院求学,已是天大的造化!”赵夫子痛心疾首,手指点着桌面梆梆作响,“本该悬梁刺股,发奋苦读,以期他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可你呢?整日里神思不属,心浮气躁!这般不思进取,对得起谁?对得起你父母在天之灵吗?对得起书院栽培之恩吗?”

“夫…夫子,”沈卿郁被骂得有点发懵,下意识地小声嘀咕辩解,“学生…学生也想好好读书的,只是…只是这些‘之乎者也’、‘子曰诗云’,它…它背起来实在拗口得很,跟念咒似的……”

她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学堂里却清晰得过分。

“噗嗤——”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憋不住的笑。

赵夫子的脸,瞬间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

“混账!”她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几跳,“朽木!朽木不可雕也!不思己过,反倒怨起圣贤文章来了?《礼记》乃人伦纲常之根本,治国安邦之圭臬!岂容你这黄口小儿肆意诋毁!给我滚到后面去!面壁!把《学记》篇抄二十遍!抄不完,今日午膳也别用了!”

“啊?!”沈卿郁如遭雷击,二十遍《学记》?!那密密麻麻的字,抄完她手不得断了?还要饿肚子?!她试图挣扎,“夫子,学生知错了……”

“再多言一句,再加十遍!”赵夫子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满堂寂静,只有同窗们投来的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沈卿郁认命地耷拉着脑袋,顶着全班各色视线,一步步挪到学堂最后方那冰冷的墙壁前,面壁而立。一股巨大的憋屈感涌上心头。都怪萧宴倾!都怪洛衡!要不是为了那点破积分惹上这两个麻烦精,她至于这么倒霉吗?!

沈卿郁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不就是抄书吗?”

时间在枯燥的面壁和夫子抑扬顿挫的讲学声中缓慢爬行。沈卿郁强打精神,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那些关于“礼义廉耻”、“克己复礼”的大道理,只觉得无比讽刺。夫子在上面讲贞静贤德,她脑子里却控制不住地回放昨夜客栈里的画面——萧宴倾那副任她予取予求、放弃所有抵抗的顺从姿态,还有他最后昏睡过去时苍白脆弱的脸……那点报复后的快意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像块湿冷的石头压在心头。

【宿主,您这状态不太对啊?】系统小心翼翼地冒泡,【该不会是…对那小子上心了吧?】

“放屁!”沈卿郁在心里恶狠狠地反驳,“谁对他上心!我就是…就是觉得…那小子…啧,看着挺精壮,体力也太不经造了!晕过去两次!废物!”她强行把那股莫名的情绪归结为对“工具人”性能的不满。

【……】系统无语凝噎,【行吧,您嘴硬您说了算。不过友情提醒,洛衡那边,湖边的‘约会’,您可别忘了。看那架势,感觉比长公主还难搞哦。】系统贱兮兮地补充了一句。

洛衡!

这个名字像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沈卿郁所有杂乱的思绪,让她从头到脚一个激灵。傍晚的湖边之约……躲是躲不掉了。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该死的修罗场!

当暮鼓沉沉敲响,宣告着一天课程的终结时,沈卿郁才揉着酸麻的手腕,从面壁的角落里解脱出来。二十遍《学记》只勉强抄了一半,剩下的被夫子勒令明日补齐。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磨磨蹭蹭地往书院深处那个僻静的镜月湖挪去。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浓烈的橘红,像打翻的胭脂。镜月湖平静的水面也被镀上了一层碎金,晚风拂过,带起粼粼波光,本该是极美的景致。然而,湖边那个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月白身影,却让这幅画面蒙上了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阴霾。

洛衡似乎早就到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如修竹,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寂。湖风吹动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更添几分孤峭。

沈卿郁的脚步不自觉地放得更轻、更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咚咚咚地撞着胸腔。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来了?”洛衡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白日里那冰冷的质问更让人心头发毛。

“嗯。”沈卿郁含糊地应了一声,视线飘向湖面跳跃的碎金,不敢看他。

沉默。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和远处归鸟的啼鸣。这死寂的沉默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勒得沈卿郁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洛衡缓缓转过身。夕阳的残光落在他温润如玉的侧脸上,却照不进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那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审视。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再次细细地描摹过沈卿郁的脸庞,最终定格在她下意识微微抿紧、还带着些许红肿破皮的唇瓣上。

沈卿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冰天雪地里。她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强装镇定:“洛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若是没什么要紧事……”

“要紧事?”洛衡轻轻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半分未达眼底,“沈姑娘觉得,长公主殿下唯一的嫡子,身份贵重、冰清玉洁的萧宴倾,与你行那苟且之事,从午后直至破晓方休……这算不算要紧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沈卿郁的神经上。他知道了!他果然全都知道了!连时间都掐得如此精准!

“你胡说八道什么!”沈卿郁瞬间炸毛,色厉内荏地反驳,试图用愤怒掩饰心虚,“什么苟且之事!我跟萧宴倾清清白白!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洛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柏冷香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沈卿郁,“锦绣客栈天字一号房,昨日午后你与他携手而入。店小二亲眼所见。今日辰时初,你独自一人仓惶离开,步履虚浮,神色倦怠……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吗,沈姑娘?”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卿郁颈侧,“或者,你衣襟之下,那些他留下的印记,算不算铁证?”

沈卿郁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领口,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温润无害的男人,心思有多么深沉!他一直在监视她!或者说,他动用了某种她无法想象的力量在掌控她的行踪!

“你…你监视我?!”沈卿郁的声音因为惊怒而微微发颤。

“重要吗?”洛衡又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幽深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沈卿郁惊慌失措的脸,“重要的是,这件事,我知道。”

他微微俯身,逼近沈卿郁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你猜,若此事传入长公主殿下耳中,她会如何?是将你五马分尸,还是挫骨扬灰?或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然寒意。

沈卿郁被他话语里描绘的恐怖景象骇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长公主!那个权倾朝野、手段酷烈的女人!若是知道她唯一的宝贝儿子被自己这样“糟蹋”了……沈卿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沈卿郁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终于明白,自己惹上了一个比萧宴倾麻烦百倍的狠角色。

“我想怎么样?”洛衡直起身,看着她惊惧的模样,他伸出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沈卿郁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啊!你干什么?放手!”沈卿郁吃痛,奋力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

“他能给你的,我洛衡加倍奉上!”洛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疯狂和执拗,白日里那温润如玉的假面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占有欲,“他萧宴倾算什么?不过仗着有个好母亲!论才学,论品貌,论前程,我洛衡哪点不如他?!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你宁愿选那个莽夫,也不肯多看我一眼?我送你的东西,你弃如敝履!他却能得到你整夜的垂怜?!沈卿郁,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他嘶吼着,另一只手竟粗暴地去拉扯沈卿郁死死护住的衣襟!

“你疯了!放开我!洛衡你这个疯子!”沈卿郁又惊又怒,拼命扭动身体,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领口。拉扯间,本就因一夜疯狂而有些松散的衣襟被大力扯开一道缝隙!

夕阳的余晖毫无遮拦地洒落。

白皙肌肤上,昨夜疯狂留下的痕迹无所遁形——深深浅浅的吻痕、刺目的齿印,从颈侧一路蜿蜒向下,没入更隐秘的衣襟深处……如同一幅靡艳而残酷的罪证,赤裸裸地暴露在洛衡眼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洛衡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都戛然而止。他死死地盯着那片刺目的痕迹,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仿佛被最毒的蛇信舔舐过心脏。温润如玉的脸庞瞬间扭曲,暴戾的阴鸷如同实质的寒冰,疯狂地在他眼底蔓延、冻结!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沈卿郁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因恐惧而微微打颤的声音。

就在这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寂中,洛衡那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毁灭般的森然,砸了下来:

“好…很好…沈卿郁,你真是好得很!”他死死盯着那片暧昧的痕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你最好祈祷,祈祷他萧宴倾的肚子足够争气,昨夜没能留下你的种!”

沈卿郁如遭雷击,浑身剧震!怀孕!这个被她刻意遗忘、又被系统反复提醒的恐怖可能,此刻被洛衡用如此阴毒的方式赤裸裸地揭开!

洛衡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毒蛇吐信,直钻沈卿郁的骨髓:

“否则……”他拖长了音调,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利刃,剐过沈卿郁惨白的脸,“若让长公主殿下知道,她金尊玉贵的嫡子,不仅被你玷污,还怀了你这个卑贱孤女的野种……呵。”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声里的恶意,足以让人血液冻结。

“沈卿郁,你说,她会怎么……活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