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服务器风扇低沉而顽固的嗡鸣,像垂死巨兽的喘息。林星火指尖还残留着特种玻璃的冰冷触感,窗外那朵被风贴上的樱花,粉嫩的花瓣脉络在斜阳下清晰得刺眼,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他猛地收回手,仿佛被那虚假的柔软烫伤。胸腔里那股混杂着锥心之痛、窥见他人隐秘的惊悸、以及被命运猝然击中的茫然,并未随着沈清夏的消失而平息,反而在死寂中沉淀、发酵,化作一种粘稠滞重的疲惫,沉沉压在他的肩胛骨上。
他缓缓转身,步伐沉重地走向操作台。幽蓝色的基础数据流依旧在空气中安静流淌,如同虚拟的冥河。那颗由失控数据凝聚、最终映出沈清夏童年悲泣影像的白色光球早已消失,但林星火知道,它并未真正湮灭。它被启明压缩、加密,以“星火-清夏-001”的冰冷代号,沉入了数据海洋的最深处。一个潘多拉魔盒,因一缕无意掠过的发丝而被撬开了一条缝隙。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肺叶里那股混合着臭氧和苦涩回忆的空气彻底置换出去。目光落在操作界面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图标正闪烁着极其微弱的黄光——那是他父亲林振宇实验室火灾前最后传输的、残缺不全的数据备份。一个从未被成功解析的谜团,一个尘封多年的伤疤,被刚才那场意外风暴掀开了覆盖其上的灰尘。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点向那个图标。指尖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启明,”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砂轮磨过锈铁,“尝试…再次解析‘未命名档案-001’。优先级:最高。”
“指令接收。启动深度模式解析引擎。警告:该档案物理结构损坏率超过87%,逻辑链存在不可逆断裂,解析成功率低于0.03%。预计耗时:未知。”启明冰冷的合成音毫无波澜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
“执行。”林星火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固执。他将自己重新摔进那张高背的人体工学椅,椅背的支撑感此刻也无法驱散他灵魂深处透出的寒意。幽蓝色的数据流开始加速奔涌,无数复杂的逻辑树状图在空气中疯狂生长、断裂、重组,运算的负荷让实验室顶部的散热风扇发出一阵低沉的嘶鸣。
窗外,暮色四合。樱花大道被染上了一层忧郁的紫罗兰色,路灯次第亮起,在落英铺就的地毯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光柱。实验室巨大的玻璃幕墙,映出他深陷在椅子里、被屏幕幽光勾勒出的单薄侧影,像一幅被遗忘在科技坟场里的肖像画。时间在枯燥的解析进度条和风扇的嗡鸣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他疲惫地闭上眼,母亲的摇篮曲仿佛还在耳畔低回,与父亲实验室最后那声刺耳的警报杂音纠缠在一起,撕扯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一瞬——
“解析进程遭遇未知强逻辑锁。尝试突破…突破失败。检测到异常高维数据特征…特征匹配中…匹配成功。触发预设条件:最高级别安全警报。”
启明平静的合成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刺耳的电子锐响!
“警告!侦测到未授权高维量子通讯强行接入!来源:加密协议等级S+!目标:管理员林星火个人操作端口!启动最高级别防火墙!防火墙核心协议正在被…被覆盖!被接管!无法阻止!无法阻止!”
轰!
整个实验室猛地一震!
不是物理层面的震动,而是空间本身的剧烈扭曲!空气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肉眼可见地荡开一圈圈狂暴的涟漪!所有悬浮的全息投影瞬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化作漫天飞舞的、毫无意义的彩色光斑!服务器机柜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扭曲的呻吟!几台辅助机器人直接僵死,关节冒出细小的电火花!
刺目的白光,比之前沈清夏发梢触发的那次更加狂暴、更加蛮横、带着一种碾压一切的、属于上位者的绝对意志,从操作界面的核心区域猛地炸开!瞬间吞噬了整个空间!白光并非纯粹的能量,其核心蕴含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的、绝对的、属于庞大资本帝国的威压!
光芒凝聚,并未形成光球,而是直接构建出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无比的全息影像!
影像清晰得纤毫毕现。
那是一个男人。
他站在一个仿佛由纯粹光线构筑的、冰冷而空旷的殿堂中央,背景是无限延伸的、流动着暗金色数据流的虚拟苍穹。他穿着剪裁完美、一丝不苟的深黑色定制西装,身形高大挺拔,如同矗立于权力之巅的孤峰。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鬓角染着恰到好处的霜白,非但不显老态,反而平添了岁月沉淀的、令人窒息的威严。他的面容如同刀劈斧凿,线条冷硬,鹰隼般的目光穿透了虚拟与现实的界限,带着洞穿灵魂的锐利和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死死钉在实验室中央渺小的林星火身上!
沈氏科技帝国的掌舵者——沈钧!
林星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整个人被那恐怖的精神威压死死按在椅子里,动弹不得!血液似乎瞬间冻结!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针尖!他认得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财经新闻头条、科技峰会主位、象征着云汐市乃至整个东亚科技圈绝对权力的脸!
为什么?沈钧为什么会以如此蛮横、如此不体面的方式,强行入侵他这个天枢大学最底层学生的实验室?!
“林!星!火!”
沈钧的全息影像开口了。声音并非通过实验室的扬声器传出,而是直接震荡着空气粒子,如同沉闷的雷霆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滚动、炸响!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实质般的怒火和极致的冰冷,震得林星火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巨大的影像微微前倾,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带着能将灵魂冻结的寒意,死死锁定林星火苍白的脸,仿佛要将他每一寸恐惧都尽收眼底。那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亟待销毁的、肮脏的垃圾。
“你那个卑劣的、偷窃成性的父亲——林振宇!”沈钧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林星火的耳膜,刺穿他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三年前!他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偷走了沈氏最核心的量子芯片架构专利!那是价值千亿、足以改变一个时代的基石!是沈氏几代人的心血!”
轰隆!
仿佛一道真正的惊雷在林星火脑中炸开!
父亲…偷窃?沈氏的量子芯片专利?价值千亿?!
不!不可能!父亲林振宇,那个沉默寡言、将一生都奉献给实验室、最终葬身火海的科学家!他怎么可能?怎么会?!
林星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他死死抓住冰冷的操作台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震惊和本能的、对父亲声誉的捍卫,让他如同困兽,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他想反驳,想嘶吼,想质问,但沈钧那如同实质般的威压和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彻底击碎了他的语言能力。
“卑劣的窃贼!葬身火海是他应得的报应!”沈钧的影像带着刻骨的憎恶,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而你!林星火!”
沈钧的全息影像猛地抬手,巨大的手指带着裁决一切的威势,隔空狠狠指向林星火,那指尖仿佛凝聚了足以将他彻底碾碎的力量!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肮脏的主意?!”沈钧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刮过林星火的每一寸皮肤,带着刺骨的讥讽和赤裸裸的蔑视,“用你那点可怜的、从你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带着偷窃基因的所谓‘天赋’,处心积虑地制造‘意外’,妄图接近我的女儿——沈清夏?!”
“砰!”
实验室那号称能抵御小型冲击的特种玻璃幕墙,在沈钧这饱含极致精神冲击和物理层面强能量震荡的呵斥声中,终于不堪重负!靠近林星火操作台的那一整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纹!紧接着,在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如同冰川崩裂的巨响中,轰然爆碎!
哗啦啦——!
漫天晶莹的碎片如同骤降的冰雹,夹杂着尖锐的呼啸声,朝着实验室内部狂暴地激射!反射着操作台幽蓝光芒的玻璃渣滓,如同无数冰冷的星辰碎片,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劈头盖脸地砸向僵立当场的林星火!
林星火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头脸,细碎的玻璃碴划过他的手臂、脸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樱花微弱的残香,瞬间涌入这个被强行撕开的科技囚笼。他踉跄着后退,脚下踩到滚动的玻璃碎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碎玻璃溅落在他破旧的运动鞋上,映着他惨白失神的脸。
透过漫天飞舞的、如同钻石粉尘般的玻璃碎屑,林星火布满血丝、写满惊骇与屈辱的眼睛,越过沈钧那顶天立地、散发着无尽冰寒的巨大全息影像,终于看到了——
就在实验室那扇沉重的、此刻微微敞开的合金门外,走廊冰冷的LED灯光下。
沈清夏。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也许是在沈钧那声呵斥震碎玻璃之前,也许就在玻璃爆裂的巨响之中。
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风衣,衬得身形愈发纤细挺拔,像一株在寒风中挺立的孤竹。乌黑的长发垂落肩头,发梢似乎还沾着外面未散的夜露。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深秋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实验室内部的一片狼藉——爆碎的玻璃幕墙,扭曲的数据投影,僵死的机器人,以及那个被父亲巨大的全息影像如同审判罪人般死死指着的、狼狈不堪的林星火。
她的右手,正托着一本轻薄如蝉翼、边缘闪烁着微光的AR笔记本。这本象征着顶尖科技与昂贵身份的笔记本,此刻正被她另一只手的指尖死死抵着屏幕边缘。那纤细白皙、如同艺术品般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此刻却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虚拟屏幕的边缘,指节泛出用力的青白。
林星火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只手上。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电子杂音响起。
在沈清夏指尖死死按压的地方,那本AR笔记本光滑如镜的虚拟屏幕上,一道刺眼的、如同黑色闪电般的裂痕,凭空出现!裂痕迅速蔓延、分叉,像一张狰狞的蛛网,瞬间爬满了整个虚拟屏幕!屏幕的光芒在裂痕处明灭不定,仿佛一个垂死挣扎的生命体。
她的指尖,正以一种沉默而决绝的方式,在冰冷的虚拟之物上,划出一道无法弥合的伤痕。
与此同时,林星火的目光,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聚焦在沈清夏的双眼深处!
那双深秋寒潭般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沈钧那巨大、威严、散发着无尽寒意的全息影像。而在那影像的逼视下,沈清夏的瞳孔深处,并非全然是面对父亲的服从或恐惧,而是翻涌着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一种被巨大压力扭曲的、如同冰层下沸腾岩浆般的痛苦,一种被当作筹码和工具的、深入骨髓的屈辱,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的死寂。
更让林星火心脏骤然停跳的是——
就在沈清夏那双瞳孔倒映出的、属于她父亲影像的旁边,一个微小的、冰冷的、如同滴血般的猩红数字,正悬浮在她视网膜的深处!
那是一个倒计时。
一个清晰无比、正在一秒一秒无情跳动的倒计时!
【71:58:32】…【71:58:31】…【71:58:30】…
猩红的数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清澈的瞳孔边缘,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家族联姻协议…倒计时!
林星火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震惊、屈辱、愤怒,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无声却惊心动魄的一幕彻底冲垮!他终于明白了沈清夏在樱花树下那一道泪痕的根源!明白了她童年记忆里那无声悲泣的由来!
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是被锁在黄金囚笼里、身上绑着定时炸弹的祭品!而她的父亲,就是那个亲手按下倒计时按钮、并将引线另一端死死攥在手中的冷酷神祇!
“清夏。”沈钧的巨大全息影像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扫向门口的女儿。那目光里没有一丝属于父亲的温情,只有审视、评估,以及不容置疑的命令。“看清楚这个人的本质。他父亲是窃贼,他也只会用见不得光的手段。离他远点。记住你的身份,记住协议生效的时间。你的人生,不需要这种污点来玷污。”
他的声音依旧如同雷霆,却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沈清夏的心上,也砸在林星火的耳中。
沈清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托着AR笔记本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得如同石膏。屏幕上那道狰狞的黑色裂痕,仿佛也延伸到了她的灵魂深处。她死死地抿着嘴唇,下唇被咬出一道深陷的、泛白的印痕。她没有看林星火,目光低垂着,落在地面上那些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玻璃碎片上,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遮盖住眼底汹涌的暗流。那是一种无声的、绝望的抵抗,一种被剥夺了所有生命和选择权的、令人心碎的脆弱。
林星火看着这一切。看着沈钧那如同神明般冷漠的宣判,看着沈清夏那被强行压下、却依旧从每个细微动作里透出的巨大痛苦,看着那如同诅咒般悬在她瞳孔深处的、滴答作响的猩红倒计时。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对不公命运的愤恨、以及对眼前这个被禁锢灵魂的、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同情与保护欲,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他被屈辱和震惊冻结的胸腔里,轰然爆发!
“污点?”林星火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沈钧那巨大的全息影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玉石俱焚的决绝!他无视了脸颊上被玻璃划破的细小伤口渗出的血珠,无视了脚下尖锐的碎片,挺直了那被生活磨砺得有些单薄、此刻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脊梁!
“沈钧!”他第一次直呼这个权倾云汐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如同从齿缝中迸出的火星,“你口口声声说我父亲是窃贼!证据呢?!三年前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真相早已被掩埋!你现在对着一个死无对证的人泼脏水,对着一个无权无势的学生滥用你的资本强权!你,才是这云汐市最大的污点!”
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踩碎的玻璃发出刺耳的悲鸣。他指着门口那如同寒风中凋零花瓣般的沈清夏,声音如同泣血的控诉:
“看看你的女儿!看看你把她变成了什么样子?!一个活生生的、被你用所谓的家族联姻协议、用冰冷的倒计时捆绑的祭品!一个连哭泣都要躲着所有人的囚徒!沈钧!你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你只是一个被权力和贪婪腐蚀殆尽的怪物!”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实验室里只剩下服务器风扇因为过载而发出的、如同濒死般的哀鸣。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厚重的铅块,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沈钧巨大的全息影像,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属于上位者的冰冷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那是一种被蝼蚁冒犯的错愕,随即被更深的、如同极地冰渊般的寒意所覆盖。他的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钉在林星火身上,那目光里蕴含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牙尖嘴利。”沈钧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深处挤出来的,“可惜,在这个世界上,真相只属于胜利者。而你,林星火,连同你那死鬼父亲的可悲遗产,很快就会被彻底碾碎,成为沈氏帝国脚下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的影像缓缓抬起手,做出一个如同抹除垃圾般的、轻蔑的挥动姿态。
“记住今天的警告。离我女儿远点。否则,”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冰冷的弧度,“下一次震碎的,就不会只是玻璃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顶天立地的巨大全息影像骤然向内坍缩,化作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来时一般蛮横地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臭氧焦糊味,和那无形的、依旧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威压余波。
实验室里,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两个被命运巨轮狠狠撞在一起、伤痕累累的灵魂。
林星火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刚才那番不顾一切的嘶吼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扶着冰冷的、沾满玻璃碎屑的操作台边缘,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门口。
沈清夏依旧站在那里。风衣的下摆被涌入的夜风吹得微微晃动。她低垂着头,长长的黑发滑落,遮住了她的侧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那只托着AR笔记本的手,指尖依旧死死地抵着屏幕上那道狰狞的黑色裂痕,用力到指关节泛着死寂的青白。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目光,终于落在了林星火的脸上。
那双眼睛,不再是深秋的寒潭。那里面所有的痛苦、屈辱、脆弱、绝望,在沈钧影像消失的瞬间,仿佛被某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彻底冻结、覆盖!
她的眼神,空洞得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星辰的宇宙。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连刚才那一丝被窥见的脆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绝对的、深不见底的、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冰冷!一种用最坚硬的寒冰铸造的、隔绝一切外界的铠甲!
那是一种彻底的、绝望的封闭。
林星火的心脏,被这双空洞冰冷的眼睛狠狠攫住,瞬间沉入了无底的冰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冻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那番激愤的控诉,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沈清夏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冰冷的物体。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动作僵硬地,将那只死死抵着裂痕的手,从AR笔记本上移开。指尖离开屏幕的瞬间,那道狰狞的黑色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分。
她看也没看林星火,更没有看一眼这间被摧毁的实验室。她只是转过身,动作机械得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踩着冰冷的地面,踏过满地的玻璃碎屑,一步一步,走向外面走廊更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风衣的下摆拂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冰霜在蔓延。
林星火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遗弃在废墟里的冰雕。
冷风从破碎的玻璃幕墙外灌入,卷起地上的碎屑和尘埃,打着旋儿飞舞。吹在他被玻璃划破的脸颊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冰霜,已无声降临。
冻结了樱花初绽的暖意,冻结了数据流奔腾的热度,冻结了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微弱的星火。
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颗沉入彻骨寒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