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晚间,慕容厉坐在书桌前左思右想,若要撮合蒋恩明与徐蘅的好事,见一面恐怕远远不够,他作为媒人,需在中间了解两厢的意愿,才能对症下药。

蒋恩明那里好说,两人交情颇深,曾一起在武院学功夫,切磋拳脚。

可他与徐蘅至今相处如冰霜,乍然问她男女之事似乎过于突兀,又不能直接做主将她嫁出去。

当务之急,需取得徐蘅信赖,这样他就能在徐蘅面前帮蒋恩明说上几句好话。

打定主意后,慕容厉办事一向迅疾,立即让莫风把徐蘅叫到书房。

不一会儿,徐蘅揣着一颗忐忑的心立在书桌前,轻声道:“师兄,你找我?”

慕容厉抬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江南来的女子,新月笼眉,春桃拂脸,倒是实打实的美人。

想必她过世的母亲年轻时也是一代芳华,才让他爹慕容年念念不忘,甘愿惹怒发妻,也要去苏州见旧爱最后一面。

他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道:“徐蘅,我爹既然让我教你学习医术,从今日起,若我在府上,你与达川一起,酉时三刻到书房来,背诵医经,答疑解惑。”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徐蘅不敢置信道:“真的?”

慕容厉见她兴奋的眼眸亮过天上星,不由得笑了笑,“当然是真的,再过阵子,你晨间随我一起去药铺,先从学抓药做起。”

“我一定会努力学,不给师兄丢人。”徐蘅欣喜的不知说什么好,她虽然拜在慕容年门下,可慕容厉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师傅。

拜师要奉茶,要送拜师礼。

徐蘅目光灼灼:“师兄,你等着。”

她转身跑回西厢房,从床上的包袱里取出一块拇指肚大的石头,一溜烟儿回到书房,把石头放在慕容厉面前:“师兄,这块相思石,当我送的拜师礼。”

“什么石?”慕容厉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拿起来看了看,润、透、绿、亮,放到鼻尖,闻了闻,无气味。

“相思石。”

“相思什么?”

徐蘅不懂上京城的人是不是耳朵不好使,她解释道:“相思石非石,而是玉,生于极温润的龟眠之地,可打磨成坠子挂在脖颈,于男子无大用处,但对女子,尤其是成亲后的女子,长期佩戴,不仅延年益寿,更有易孕保胎之效。”

“送给我?”慕容厉明知故问。

“嗯,这是一位长辈送我的,留给我成亲后佩戴。”徐蘅没想过成亲那么遥远的事情,当年师傅怕被毒死,逃之夭夭时留给她一块奇石,祝她多子多福。

眼下,徐蘅只想讨好慕容厉,让他能认真的教她研习医术。她全副身家除了几锭银子,就属这块石头顶好,银子不敢轻易花,玉再稀罕,也不能买粮吃。

“我一个男人要这有何用?”慕容厉把石头放下,推给她。

徐蘅又把石头推回到慕容厉面前,羞涩道:“送给你娶妻用。流年入骨相思石,天不老人不负。”

慕容厉心说,还不一定谁先成亲呢。他懒得再跟她拉扯,“我收下了。你去把李达川叫过来,开始上课。”

慕容师兄课堂开课了,底下坐着两名学生。

一个朝气蓬勃,一个死气沉沉。

慕容厉讲《黄帝内经》,泛黄的古书展开,某段朱批犹新:“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病之变化......”

徐蘅凝神静听,时不时记录要点,问出疑惑,她跟随以前师傅东学一点,西学一点,全不成气候,正如慕容厉说,半吊子学问。

但她打下学医的底子,精通常用药材的寒温热性,甚至稀奇古怪的药草也懂得不少。

制毒常用的毒草无非是野葛、乌头(附子)、马钱子、巴豆。但是师傅说,下毒用硫黄、草乌头、巴豆狼毒、沥青、砒霜、鹤顶红是害命,根本不算制毒。

万物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破阴阳失合,化五行颠倒,多一味药致狂,少一钱药虚阳,把人囿于方寸不得生死,方可称为毒!

徐蘅悟性高,五花八门的制毒本事练得炉火纯青,全用老鼠试毒,从老鼠的中毒迹象、吐出血的气味、颜色、浓稠,就能判断出毒药用了哪些药草。

然而如何解毒尚未来得及学,师傅便逃了。

檐角铜铃忽作清鸣,清风徐来。

慕容厉深入浅出的讲解字字珠玑,徐蘅望着随风翻动的书页,恍惚见阴阳双鱼在字句间游动。

听完慕容厉讲课,徐蘅回到厢房,久久无法入睡,正统医术博大精深,令人心生敬仰,她不知能在慕容家待多长时日,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

思及此,起身掌灯,伏案巩固今日所学,要点铭记于心,疑点记录在册,留待明晚向慕容厉讨教。

慕容厉去了一趟北院,探望李婉秋,与慕容年闲话,回来时,西厢房敞开的窗子露出半剪身影。

颈修长,颔首敛目注视书页,面如清透白玉,烛光中,熠熠生辉。

倒是个勤奋好学的,慕容厉移开目光,阔步至北屋,窗外满天星斗,皓月清辉,心中无端生出一丝愧疚之意。

今晚随手拿起《黄帝内经》讲了几页,虽句句精髓,但实属敷衍徐蘅。

他根本没打算传授她行医问药之术,因认定徐蘅不会在慕容家待太长时日,最多三五个月,她便会嫁人离开。

行医非请客吃饭那么简单,三年五载也未必能掌握扎实,可徐蘅学医的那股子认真劲儿令他隐隐生出歉意。

怀揣这丁点儿的歉意,慕容厉琢磨几天因材施教的道理。徐蘅年纪不算小,学医时间有限,不如专攻一科。

这日晚间,慕容老师问徐弟子:“学医十三科:大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针灸、眼、口齿、咽喉、伤寒、接骨、金镞、按摩、祝由。你想学哪一科?”

徐蘅惊奇道:“师兄,难道你是全科之才?”

“不巧,我是。”

慕容厉三岁认字起,慕容年便亲自教他学医,凭借几乎过目不忘的本事,涉猎全科。

宫中太医既为皇帝看病,也为嫔妃,皇子,太后太妃等人诊治,非全才者难入太医院。

慕容厉道:“书中有言: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宁治十妇人,不治一小儿。你慎重考虑后再做抉择。”

妇女的病疑难病症很多,极难医治,而小儿无法准确说出病情,言语不能通,更加难治。

“我想好了。”徐蘅目光清明,“我修小方脉与妇人科。”

“为何?”慕容厉以为她会选针灸与伤寒,易学,适用病症多,民间郎中多半只会这两科。

“因我离经叛道。”徐蘅笑了一下,“愿为妇人与小儿效犬马之劳。”

慕容厉挑眉,瞧着温润如许的小南蛮子,竟是个离经叛道之辈,有意思。

跟他倒是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