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金属囚笼
陈默的额头抵在学习舱冰冷的合金壁上，呼出的白雾在金属表面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很快又被舱内恒定的气流蒸发。消毒水的味道像针一样扎进鼻腔，混合着他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长时间封闭在舱内产生的汗味。这是上午十点十七分，他已经在这个长宽不足一米五的空间里待了四个小时十七分钟。
沉浸式头盔压得他太阳穴生疼，镜片后的模考界面正在刷新下一道题：
命题：某AI客服中心需在8小时内处理5000条咨询，现有A、B、C三套语义分析系统，响应速度分别为12s、8s、15s，误判率依次为0.8%、1.2%、0.5%。若要求响应速度≤10s且误判率≤1.0%，最优组合方案是？
蓝白色的光标在选项上方跳动，像一只不耐烦的苍蝇。陈默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微微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瞥向手腕。
银色手环紧贴着他的桡动脉，内侧靠近关节的位置，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皮肤颜色明显不同——那不是自然的肤色，而是长期被他用指甲和从课桌抽屉里偷偷藏起来的、磨尖的塑料尺反复刮擦留下的痕迹。皮肤表层已经磨得发亮，隐约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甚至有一两处细小的血痂。
这是他对抗系统的唯一方式。每次模考感到思维麻木时，他就会用这种刺痛感保持清醒。
滴——
尖锐的蜂鸣突然炸响，手环骤然亮起一圈刺目的红光，紧贴皮肤的内侧传来一阵电流般的麻痹感。陈默浑身一震，差点从座椅上弹起来。
警告：专注力指数58%，低于阈值。神经兴奋剂注入程序启动。
合成女声在头盔内响起，像一块冰塞进了耳朵。座椅扶手侧面的注射口滑开，细如发丝的针头精准地刺入他上臂内侧——那里已经有了七道几乎重叠的针孔，每次注射后都会留下淡淡的淤青，像一排沉默的标点符号。
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的瞬间，陈默咬紧了后槽牙。那感觉就像有人把一把碎玻璃顺着静脉倒进心脏，先是刺骨的寒冷，接着是一种虚假的、被强行拔高的亢奋。他的思维速度瞬间加快，刚才卡壳的逻辑链条突然变得清晰，但与此同时，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胸腔里像有台电钻在轰鸣，视线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密的黑点。
他强迫自己看向题目，指尖在虚拟答题板上快速敲击。选项选中的那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大脑深处传来一阵钝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撕裂了。
二、代码划痕
模考进行到第六十八分钟时，陈默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题目上了。他的目光反复扫过手腕上那块磨损的皮肤，以及皮肤下若隐若现的手环金属边框。他记得昨天夜里，在宿舍偷偷用旧手机查阅资料时，看到过一个匿名论坛的帖子——
……手环内侧第17号触点附近，存在生物电信号缓冲区……理论上，若能干扰该区域的信号传输……
帖子内容语焉不详，很快就被删除了，但第17号触点这个位置，却像钩子一样挂在了他的脑子里。他估摸着，自己反复刮擦的地方，差不多就是那个位置。
他假装调整坐姿，左手悄悄覆盖在右手手腕上，指尖隔着薄薄的皮肤，按压着手环内侧的金属边框。他能感觉到金属下面细微的凸起——那是触点的位置。他用指甲轻轻划过其中一个凸起，试图找到帖子里说的缓冲区。
就在这时，头盔内的界面突然闪烁了一下，一道极其微弱的蓝光像闪电般掠过屏幕，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是系统警告？还是……
他立刻收回手，假装专注地看向题目，但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手环。几秒钟后，手环屏幕上什么也没发生，系统提示音也没有响起。
奇怪。
他皱起眉，再次用指尖试探性地按压那个触点。这一次，他加大了力度，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被金属边框硌得生疼。
滋——
一声极轻微的电流声在头盔内响起，紧接着，他眼前的模考界面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数据流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样荡漾开来，选项字母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蓝白色的光标疯狂闪烁，最后定格在一个乱码上：0715。
只有短短半秒钟，界面就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但陈默的呼吸却骤然急促起来。
0715。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劈进他的脑海。他想起来了，昨天在旧书市淘到的那本1990年代的《基础编程入门》，扉页上有人用铅笔淡淡写着这四个数字，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莫比乌斯环。当时他没在意，随手夹在了书里。
难道……
陈默，注意你的手部动作。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检测到无效肢体动作，请立即专注于答题。」
陈默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左手还按在右手手腕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连忙松开手，心脏狂跳不止。刚才的乱码是真的，那声电流声也是真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在虚拟答题板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手环触点、旧书市的数字、匿名论坛的帖子……这些碎片般的信息，似乎正在指向一个他不敢想象的可能。
这个无懈可击的学习舱系统，是不是存在漏洞？
三、第七次闪回
模考终于结束。当头盔内的界面暗下去，陈默几乎是踉跄着摘下了头盔。金属触点离开太阳穴时，留下了四个淡淡的红印，像被烟头烫过一样。
他靠在座椅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校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手腕上的手环红光已经褪去，但那块被他刮擦过的皮肤却红得刺眼，隐隐有血丝渗出。
他抬起手，对着舱内的白光仔细观察那块皮肤。在皮肤与手环金属边框的缝隙里，他似乎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蓝色的光一闪而过。
是错觉吗？
他用力眨了眨眼，再看时，蓝光已经消失了。
隔壁舱的座椅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同桌林小满摘下了头盔。她看向陈默，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你没事吧？刚才看你好像很不舒服。」
林小满是班里为数不多还会主动和他说话的人。陈默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快速收拾好东西，站起身。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刚走出两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重叠。
他看到自己坐在同样的学习舱里，同样的头盔，同样的模考界面……但场景却像被按下了循环播放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第七次。
这个数字清晰地出现在他的意识里，伴随着注射时冰冷的刺痛感，手环红光闪烁的警告声，以及刚才那道一闪而过的（0715）乱码。
他猛地扶住舱壁，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向舱门上方的电子日历——2050年6月11日，星期三。
日期没错。
但为什么，他会觉得这场模考，已经重复了七次？
林小满走过来，扶住他的胳膊：「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又没休息好？」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腕。那块磨损的皮肤下面，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像一颗即将发芽的种子，或者……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他想起了藏在宿舍床板下的那本旧书，想起了书里夹着的那张写着（0715）的纸条，想起了匿名论坛上那个被删除的帖子。
也许，这场无休止的重启，并不是终点。
也许，真正的开始，就藏在这第七次重启的裂缝里。
陈默深吸一口气，推开舱门，走进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学习舱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系统运行的低嗡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他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被动地承受了。
他要找到那个漏洞，找到「0715」的真相。
因为他有种预感，这个数字，可能是他逃离这个金属囚笼的唯一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