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亡来得毫无诗意,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摁进林星的意识深处。上一秒,他还在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晕里,为《命运回廊》最终季主角那宿命般的牺牲而热血沸腾,心脏跟着激昂的片尾曲疯狂擂动;下一秒,那擂动骤然失控,化作胸腔里撕裂般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真空。视野被狂乱闪烁的雪花点吞噬,最终沉入无边的、冰冷的黑暗。

没有走马灯,没有天使或恶魔的迎接。只有一种被粗暴剥离的失重感,仿佛从万丈悬崖跌落,永无止境。

然后,是坠落终止的剧痛,伴随着一股汹涌灌入肺叶的、冰冷而陌生的空气。它带着浓重的尘土、朽木,还有一种林星无法形容的、类似金属锈蚀后又被雨水浸泡的奇异气味,呛得他猛地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挣扎着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堆满手办海报和零食袋的凌乱房间天花板,而是一片低矮、摇摇欲坠的木质棚顶。几缕微弱的光线,从棚顶的破洞和歪斜墙壁的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在浮动的灰尘里形成几道倾斜的光柱。他正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扎人的干草上。

这是哪里?漫展的后台仓库?某个整蛊真人秀的布景?

林星试图撑起身体,手臂却酸软得如同面条。他低下头,心脏猛地一抽——盖在身上的根本不是他穿惯了的棉质睡衣,而是一件粗糙得如同砂纸、打着许多丑陋补丁的破旧麻布袍子。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瘦骨嶙峋,皮肤上沾满污垢,完全是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流浪儿模样。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旁边那堵由不规则石块和泥巴胡乱垒砌的矮墙边,从一道最大的缝隙里望出去。

外面的世界,彻底颠覆了他过去十八年构筑的所有认知。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闪烁的霓虹,没有飞驰的汽车。眼前是一条狭窄、坑洼不平的泥土街道,两旁挤满了同样低矮破败的木质或石砌小屋,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倒塌。街上行走的人们穿着与他类似的、样式古怪的粗布或皮制衣袍,颜色灰扑扑的,大多显得疲惫而麻木。

然而,真正让林星大脑一片空白的,是笼罩着这一切的“光”。

街道上空,悬浮着一些巴掌大小、形状各异的奇异符号。它们由纯粹的、流动的光构成,有的像纠缠的藤蔓,有的像抽象的几何图形,还有的如同某种难以解读的古老文字。这些发光的符文阵列并非静止不动,它们以某种缓慢而恒定的韵律微微旋转、明灭,散发出柔和的、足以照亮下方街巷的白光或淡蓝色光芒,取代了林星认知中的路灯。他甚至看到远处一座稍显高大、用巨大灰石砌成的建筑顶端,一道更加复杂、由数十个符文嵌套而成的巨大光阵持续运转着,如同一个微缩的太阳,将那片区域映照得如同白昼。

更近处,一个穿着稍整洁些、深褐色长袍的男人匆匆走过。他袍子的下摆和袖口边缘,赫然流动着细密的、发出微弱莹绿色光芒的纹路,仿佛有活着的电流在布料纤维间穿梭!那绝不是简单的装饰,林星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嗡鸣的能量感。

“这……这是……”林星喉咙干涩,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不是梦。

就在这时,一阵洪亮但语调极其古怪的声音,如同某种金属摩擦的嗡鸣,透过墙壁的缝隙传了进来,响彻整条街道。那声音并非来自扩音喇叭,更像是……直接作用于空气?林星完全听不懂那语言,音节拗口,带着难以模仿的卷舌和爆破音。

“呜哩哇啦……库拉索……塔姆林……”那声音持续播报着。

林星茫然地缩在墙缝后,像个偷窥的幽灵。人们似乎习以为常,有人驻足倾听片刻,有人则脚步不停。他像一个被彻底抛入深海的人,失去了所有赖以生存的坐标。语言不通,环境陌生得令人心悸,身体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绝望的冰冷感顺着脊椎一路爬升,几乎要将他冻僵。他靠着冰冷的石墙滑坐下来,抱住膝盖,额头抵在粗糙的麻布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前世的记忆碎片——温暖的房间、屏幕上绚丽的战斗画面、朋友们讨论剧情的笑声——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子,切割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呵……”一声压抑着哭腔的、近乎自嘲的苦笑从他喉咙里挤出,“熬夜追番……追到异世界当难民……真有你的,林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身体残留的本能,或许是那陌生广播声音的停止让他稍微回神,一阵强烈的、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取代了最初的恐慌,凶猛地啃噬着他的胃。活下去的本能压倒了迷茫。他必须出去,必须弄到点吃的。

他扶着墙壁,脚步虚浮地挪出了那个散发着霉味的破棚子,踏入那条被奇异符文光芒笼罩的陌生街道。空气里的那股混合气味更加浓烈了。行人的目光偶尔扫过他,带着漠然或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仿佛他只是一块会移动的脏抹布。他听不懂他们的只言片语,那些古怪的音节如同密码,将他隔绝在世界之外。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缕游魂。街角处,一小圈人围在那里,挡住了去路。人群中央,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同样打补丁但浆洗得稍干净的灰袍老人,正用一支似乎是用某种黑色石头磨制的尖细刻笔,在一块磨平的石板上,专注地刻画着一个图案。那图案由许多细密的线条构成,结构对称而繁复,隐隐透着一股稳定的力量感。老人刻完最后一笔,手指轻轻拂过图案中心,口中发出一个短促而低沉的音节。

嗡——

石板上那个刻痕组成的图案,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土黄色光晕,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便熄灭了。

“啧,老维克的‘坚石纹’还是这么稳定啊,可惜力量太弱了,只能加固个陶罐底儿。”旁边一个抱着胳膊看热闹的壮汉摇摇头,粗声粗气地评价,用的是林星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但那语气里的不以为然是显而易见的。

“能亮就不错了!你行你上?”另一个人反驳。

“就是,老维克这手艺,糊口够用了……”

人群议论着,注意力很快又集中在老人刻画的新符文上。林星被挤在人群边缘,目光却死死盯住了老人手中的石板和刻笔。那刻痕……那结构……那短暂的、由声音和意志引发的微弱光亮……一种模糊的、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在他一片死寂的脑海里炸开。

符文?力量?引导?

他猛地想起了前世屏幕里那些热血沸腾的画面!结印!查克拉流动的轨迹!忍术爆发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林星弯腰从墙角捡起一块边缘还算尖锐的黑色木炭碎块。他拨开前面挡着的人,挤到人群最前面,无视了那些投来的诧异目光,径直跪坐在老维克旁边一块相对干净些的石板地上。粗糙的石面硌着他的膝盖,但他毫不在意,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炭块和冰冷的地面上。

他深吸一口气,前世烙印在脑海深处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漩涡鸣人,那个永不放弃的笨蛋吊车尾,双手翻飞,结出“未”印!林星的手腕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感,开始移动。

黑色的炭迹在灰白色的石板上快速延伸。他没有像老维克那样追求绝对的对称和精密,线条显得粗犷、潦草,甚至有些歪斜。他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然后在这个小人儿双手的位置,飞快地画出几个重叠、交错的手势——那是“未”印的简化形态!紧接着,在小人摊开的掌心前方,他用力画下一个由数道急速旋转的螺旋线构成的球体,并在球体内部,歪歪扭扭地刻上了几个他记忆中代表“查克拉凝聚”、“旋转”、“破坏”等概念的日文片假名!

“噗……”旁边传来清晰的嗤笑声。

“哈!这小子干嘛呢?鬼画符?”

“画的什么玩意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中间那团线是鸟窝吗?”

“还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虫子字,这是什么新的‘污秽纹’?用来驱赶老鼠的?”

嘲笑声像冰雹一样砸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林星的脸颊微微发烫,握着木炭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他没有停下,反而像是被这些嘲笑声刺激得更加专注。他无视了周围的嘈杂,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死死盯着石板上的图案。

还差一点!差最关键的东西!画面是死的,需要让它“动”起来!需要那种呼之欲出的力量感!

他再次落下炭笔。这一次,笔触变得短促而充满爆发力。他在那个结印的小人周围,飞快地画下了几个大小不一、方方正正的框子——简陋的分镜框!在小人掌心凝聚螺旋丸的位置,他用密集的、充满方向感的短促线条,勾勒出能量高速旋转、压缩时形成的视觉动态!一道粗犷的、带着强烈指示性的箭头,从凝聚的螺旋丸直指前方,仿佛下一秒就要脱手轰出!最后,他在螺旋丸爆发的瞬间位置,狠狠地涂抹上一片放射状的、代表冲击和光芒的排线!

最后一笔落下。

林星喘息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

死寂。

刚才还充斥着哄笑和议论的街角,此刻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像是被瞬间冻结。张大嘴巴的壮汉,抱着胳膊一脸不屑的中年人,还有刚刚完成一个符文的老人老维克……他们的眼睛全都死死地钉在那块粗糙的石板上,钉在那潦草人形、分镜框、动态线和放射状排线所构成的、前所未见的画面上。

那画如此简陋,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攥住了他们的视线,甚至呼吸。那分割画面的方框,那充满力量感的动态线条,那指向性极强的箭头和爆炸排线……这一切组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魔力。他们仿佛能“看到”那画中模糊人影双手翻飞的动作轨迹,能“感受”到那旋转球体内部压缩的狂暴力量,甚至能“预见”到那股力量即将喷射而出的毁灭瞬间!一种原始的、对力量冲击的视觉感知被粗暴地唤醒,直接作用于他们的神经。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凝胶粘滞,缓慢地流动。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凝固在惊愕的瞬间。每一道目光都如同烧红的铁钎,死死钉在石板那潦草却充满诡异张力的画面上。粗犷的分镜框粗暴地切割着视野,动态的排线仿佛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那个凝聚着螺旋风暴的球体,在简陋的炭笔下竟似要挣脱石板的束缚,将毁灭的能量倾泻到现实之中。

死寂被一声急促、嘶哑的抽气声打破。

是那个刻符文的老人,老维克。

他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佝偻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珠几乎要从深陷的眼眶里凸出来。他死死盯着石板,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枯树皮般的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专注和平和,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颠覆性的狂热。他仿佛透过那粗劣的炭痕,看到了某种被世界遗忘、又或者从未诞生过的惊世宝藏。

“呃…呃……”老人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挣扎着想说话,却因极度的激动而失语。他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老人,布满污垢和老茧的、如同鹰爪般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痉挛的力量,死死扣住了林星握着木炭、同样沾满黑灰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让林星痛得闷哼一声。

老维克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浑浊的眼睛死死锁住林星茫然的脸:

“孩子…你…你这‘符文绘卷’…”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渴求,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