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带着灰尘和某种陈旧油墨混合的、难以形容的气味。
这是林星恢复知觉后的第一感受。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低矮、布满蛛网的木质天花板,光线昏暗。身下不是冰冷的街面,而是某种粗糙但厚实的布料,带着霉味,却意外地隔绝了地面的寒气。他挣扎着想坐起,全身的骨头却像是被拆开又草草拼凑回去,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尤其是双臂,仿佛灌满了烧红的铅块,沉重而剧痛。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灌——灰雾!蚀空!吞噬!破碎的木板!炽白的光束!还有……老维克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
“醒了?”一个苍老、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在昏暗的角落响起。
林星的心脏骤然缩紧,猛地循声望去。
房间不大,堆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杂物:散落的、刻着奇异纹路的金属零件;一卷卷蒙尘的、边缘磨损的皮纸;角落里甚至斜倚着几块形状不规则的、颜色黯淡的晶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味、陈年皮纸的腐朽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硫磺燃烧后的刺鼻气味。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一个悬挂着的、由数个嵌套的发光符文组成的阵列,它发出的光并非稳定,而是带着一种病态的、忽明忽暗的幽蓝,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沉没的船舱。
老维克就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张破旧木桌后面。桌上同样杂乱不堪,堆满了工具、刻笔、几张摊开的、画满复杂线条的图纸,以及一盏发出微弱黄光的、似乎是燃烧某种油脂的石质小灯。跳跃的昏黄灯光,将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庞映照得更加阴晴不定。他正用一块沾着暗红色油污的软布,专注地擦拭着手中一件东西。
那东西在幽蓝与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正是之前救下林星时,悬浮在他掌心前方、释放出净化光束的那个复杂立体符文阵列的核心构件!它大约拳头大小,主体似乎是某种暗银色的金属,表面布满了无数细密、精密、令人眼花缭乱的凹槽和凸起,共同构成了一个极其繁复的立体几何结构。此刻,它被拆解成了几个部分,其中一块核心晶片上,赫然有着几道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的焦黑裂痕!老维克正用软布极其小心地擦拭着晶片边缘残留的、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灰白荧光的物质——那物质,林星只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搅,正是蚀空灰雾留下的残渣!
“你的命,值一块‘次级净化核心’的损伤。”老维克头也没抬,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一块发霉的麦饼,他粗糙的手指拂过晶片上的裂痕,“修复它,需要至少三十枚‘辉光晶尘’,或者同等价值的东西。”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在跳跃的灯火下,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锋,直直刺向林星,“你,有吗?”
冰冷的话语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林星紧绷的神经上。三十枚辉光晶尘?他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唯一拥有的,是口袋里那两枚用命换来的、最小的灰石币。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老维克的眼神告诉他,这不是讨价还价,而是赤裸裸的债务宣告。
“我…没有……”林星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无法掩饰的恐惧,“谢谢…您救了我……”他艰难地补充道,试图表达一丝感激,尽管这感激在冰冷的债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老维克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像是嗤笑,又像是早已预料。他将擦拭好的晶片小心地放在一块干净的软布上,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拂过晶片表面的裂痕,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肉痛一闪而逝。“辉光晶尘……哼,黑市那群秃鹫,价格又该涨了。”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这才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星身上,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加浓重,如同解剖刀在刮擦着林星的灵魂。
“名字?”老维克的声音恢复了那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林…星。”林星下意识地回答。
“林…星…”老维克重复了一遍,发音有些古怪,似乎这个音节组合在奥瑞安并不常见。他盯着林星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深处,“你从哪里学的‘符文绘卷’?”他的声音陡然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那种分割画面、展现动态、暗示力量轨迹的画法……在奥瑞安,从未有过!任何典籍都没有记载!任何学派都没有传承!”
问题像冰冷的铁锥,狠狠凿在林星最深的秘密上。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他身上破烂的麻布袍子不知何时被换下,现在穿着一件同样粗糙但干净的灰色旧衣)。暴露?被当成异类?解剖研究?无数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他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茫然:“我…我不知道…我只是…饿昏了…随手画的…以前…好像…梦里见过……”他语无伦次,试图将一切归咎于饥饿导致的幻觉和本能。
“梦里?”老维克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在林星脸上每一寸肌肉的细微颤抖上扫描。“随手画的?随手就能画出那种…抓住‘运动瞬间’和‘力量爆发感’的东西?连我这个研究了一辈子符文能量轨迹的老家伙,都从未想到过用方框分割画面,用线条暗示冲击的方向!”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桌上散落的刻笔和零件都跳了一下。昏黄的灯火剧烈摇曳,将他脸上深刻的阴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你在撒谎!”老维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你的眼睛骗不了人!画那东西的时候,你清醒得很!你知道自己在画什么!那种专注,那种对‘动’的把握,绝不是饿昏了头的胡涂乱抹!”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压向林星,“告诉我真相!否则,我不介意把你丢回刚才那条街,看看蚀空灰雾会不会对你的‘梦’感兴趣!”
赤裸裸的威胁!林星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能感觉到老维克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危险气息。这个老人,绝不仅仅是街角刻符文的落魄匠人!他见过血!他杀过人!把自己丢给灰雾,对他而言,可能比丢掉一块垃圾更简单!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林星的咽喉。他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坦白?说自己来自另一个有动漫的世界?那只会被当成更彻底的疯子!他该怎么办?
就在林星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几乎要窒息时,一阵尖锐的、仿佛指甲刮过玻璃的刺耳摩擦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响!
“嘶——嘎——!”
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某种冰冷滑腻的意念直接刺入他的神经!伴随着这刺耳的噪音,一幅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刻在他的视觉神经上——
一只巨大的、覆盖着暗青色粘稠甲壳的生物!它的体型庞大得如同卡车,甲壳表面布满了不规则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坑洼和凸起,散发着金属和腐烂淤泥混合的腥臭。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它那缓慢蠕动的、如同鼻涕虫般的巨大身躯两侧,赫然伸展着两对巨大、半透明、如同蜻蜓或蝉翼般的能量翅膀!那翅膀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细密、流动的灰白色光丝构成,此刻正以一种缓慢而诡异的频率,无声地高频震颤着!每一次震颤,翅膀边缘的空间都发生着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扭曲和涟漪!它那如同石笋般缓慢转动的头部顶端,几根短小的、覆盖着粘液的触角微微探出,下方,一对复眼如同镶嵌在腐烂果冻里的、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幽绿荧光的冰冷晶体,正死死地、毫无感情地“盯”着林星的方向!
画面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但那冰冷、滑腻、充满绝对恶意的注视感,却如同附骨之蛆,牢牢钉在了林星的意识深处!
“呃啊!”林星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到极致的惨叫,身体猛地一弓,双手死死抱住了头颅!剧痛!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正从太阳穴狠狠刺入,搅动着他的脑髓!胃里翻江倒海,刚刚在昏迷中被老维克灌下去的、某种带着浓重草药味的温热流质,差点喷涌而出!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老维克猛地站了起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蜷缩在床上、痛苦抽搐的林星!脸上所有的冷漠和威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和一丝……狂热的探究!
“灰雾低语?蚀空蜗牛?!”老维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你看到了?!你被标记了?!”
林星根本无暇回答,脑海中的剧痛和那挥之不去的、巨大蜗牛的冰冷凝视感,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他只能痛苦地蜷缩着,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手臂,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对抗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折磨。
老维克不再追问,他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老狼,几步就跨到床前,动作快得与他的年纪完全不符。他枯瘦但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林星死死抱住头的手臂,粗暴地将其拉开!然后,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目标直指林星摊开的、沾着干涸血迹和污垢的掌心!
“果然!”老维克发出一声低沉而短促的惊呼,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林星挣扎着看向自己的掌心。之前被木刺扎破的伤口,在昏迷中似乎被简单处理过,敷着某种墨绿色的、散发着清凉苦涩气味的糊状草药。然而此刻,在那草药的边缘,在模糊的血痂和污垢之下,几道极其细微的、仿佛被烙印在皮肤深处的土黄色光痕,正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虫般,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着!那光芒虽然黯淡,却与之前破旧木板上闪烁的、抵御灰雾侵蚀的光芒,同源同质!
“蚀空蜗牛的‘空间蚀痕’气息…还有这‘残响共鸣’…错不了!”老维克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激动,他布满老茧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狠狠按在了林星掌心那几道微弱闪烁的光痕之上!
“啊——!”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烧红烙铁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从掌心炸开,瞬间席卷了林星的全身!他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眼前金星乱冒,视野瞬间被一片灼热的血红覆盖!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老维克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判决,清晰地灌入林星的耳膜:
“小子,你摊上大事了。蚀空蜗牛…那是灰雾空间深处的掠食者!它的‘空间蚀痕’一旦沾染,就如同跗骨之蛆!你看到的不是幻觉,是它的‘凝视标记’!它记住你了!灰雾记住了你!你…被灰雾空间选中了!成了‘选召者’!”
选召者!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林星剧痛混乱的脑海中炸响!遗迹取材…神秘力量…灰雾空间…源石碎片…更高维度的大门…前世猝死前正在追的番剧设定,如同破碎的幻灯片,与脑海中那巨大蜗牛的冰冷凝视、掌心灼烧般的剧痛、以及老维克冰冷的话语,疯狂地交织在一起!
“不…不可能…”林星在剧痛中断续地嘶吼,冷汗浸透了全身,“我只是…画漫画的…”
“漫画?”老维克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但他立刻将这点疑惑压下,声音更加冷酷,“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现在,你只有一个身份——被灰雾打上烙印的猎物!也是…猎物名单上的诱饵!”
他猛地松开按在林星掌心的手。那剧烈的灼烧感瞬间消失,但残留的剧痛和掌心光痕黯淡后留下的、仿佛被烙铁烫过的麻木感,依旧清晰无比。林星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眼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沉的恐惧。
老维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狼狈不堪的少年,浑浊的目光在他布满冷汗和痛苦的脸上逡巡,最终定格在他那双因为恐惧和剧痛而显得格外茫然无助的眼睛上。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在老维克眼中闪过——有对灰雾的忌惮,有对蚀空蜗牛的恐惧,有对林星“选召者”身份的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商人掂量货物价值的算计光芒。
“害怕了?”老维克的声音重新变得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压迫感,“害怕被灰雾吞噬?害怕被蚀空蜗牛当成点心?”
林星说不出话,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纯粹的、对未知恐怖的绝望。
“想活命吗?”老维克又问,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这一次,林星几乎是拼尽全力地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老维克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缓缓地、一点点地,扯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算计和掌控感。
“很好。”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石块,砸在林星的心上,“你的命,是我救的。那破木板上的‘劣质坚石纹’,也是靠你掌心的‘共鸣残响’才勉强激活,替你挡了一下。这笔账,加上净化核心的损伤,你欠我的。”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死死锁住林星,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丝价值都榨取出来。
“现在,你又被灰雾盯上,成了随时可能被蚀空的‘选召者’。没有我的庇护,下一次灰雾出现,或者那只蜗牛找到你,你连变成渣滓的机会都没有!”
冰冷的现实如同冰水,浇灭了林星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想活命,就证明你的价值。”老维克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把你‘梦’里的东西,把那种‘符文绘卷’…给我画出来!画得更多!画得更好!画出‘动’!画出‘力’!画出那种…能抓住人眼球、让人心跳加速的东西!”
他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指向房间角落里堆积的、蒙尘的皮纸卷和几块磨平的石板。
“你的‘绘卷’,就是你现在唯一值钱的东西!也是你…唯一能抵债、能换命的筹码!”
房间内死寂一片,只有林星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墙壁上那幽蓝符文光阵发出的、不稳定闪烁的微弱嗡鸣。老维克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地狱的门,却又在门后,悬下了一根沾满毒液的救命绳索。
“你…想要…故事?”林星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他睁开眼,看向老维克。恐惧依旧在骨髓里流淌,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麻木的清醒,开始从混乱的意识中浮现。他需要时间,需要喘息,需要弄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需要了解“选召者”和“灰雾空间”到底意味着什么。而眼前这个危险的老者,似乎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暂时的浮木。
老维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缓缓坐回破旧的木椅,身体微微前倾,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故事?不。”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我要的是‘绘卷’。用你的方式画出来的‘绘卷’。至于内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星依旧残留着痛苦和恐惧的脸,“可以是故事,也可以是别的。但必须‘抓人’,必须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心跳加速!就像你画的那个…螺旋的球体,那种下一秒就要爆炸的感觉!”
他猛地从桌上一堆杂物里抽出一卷边缘磨损、颜色发黄的厚实皮纸,又抓起一支用某种黑色硬石磨制、带着金属箍套的尖细刻笔,“啪”地一声拍在林星躺着的床边。
“现在,画。”老维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画出你‘梦’里,最让你忘不掉的东西。画得让我满意,你今晚就能在这张床上躺着。画不出来,或者画得不好……”他浑浊的目光投向房间那扇紧闭的、布满污垢的木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依旧残留着灰雾气息的冰冷街道,“门就在那边。”
冰冷的威胁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着林星的神经。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支冰冷的刻笔。笔尖沉重,带着金属的冰凉触感。他的目光落在旁边那卷粗糙的皮纸上。皮纸表面布满了细小的颗粒和纹路,散发着陈旧的、类似羊皮的气味。
画?画什么?在死亡的威胁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下,他混乱的脑海里,前世无数动漫的画面如同破碎的万花筒般旋转、飞溅。鸣人?佐助?路飞?不…都不够…不够有冲击力…不够让这个冰冷的老怪物“心跳加速”…
就在这时,脑海中那冰冷滑腻的灰雾低语,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再次如同细微的毒蛇般开始蠕动!那巨大蜗牛冰冷复眼的凝视感,又一次隐隐浮现!
恐惧!对灰雾的恐惧!对蚀空蜗牛的恐惧!对未知的、随时可能降临的湮灭的恐惧!这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浸透了他的灵魂!
就是它!
一个画面,如同黑暗中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混乱的思绪!一部他曾经痴迷的、关于猎人与怪物的动漫!那些庞大、狰狞、充满压迫感的恐怖存在!
林星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残存的所有勇气都吸入肺中。他不再犹豫,握紧了那支冰冷的刻笔,将笔尖狠狠抵在粗糙的皮纸表面!
他的手腕开始移动。不再是街角时的潦草和试探,而是带着一种被死亡逼出的、近乎疯狂的专注和爆发力!线条粗犷、凌厉,如同刀锋刮过皮纸!
首先出现的,是占据了皮纸下方大半篇幅的、一个极度扭曲变形的巨大阴影轮廓!那轮廓有着昆虫般的节肢,却又扭曲如同噩梦中的软体生物!阴影的边缘,他用无数短促、颤抖、充满撕裂感的排线,勾勒出一种粘稠、蠕动、仿佛随时会滴落的质感!阴影内部,只有一片深邃、令人窒息的漆黑,但在那漆黑深处,他用更加锐利的刻痕,硬生生“挖”出两团!不是眼睛,而是两团由无数细密、旋转的灰白色螺旋纹构成的、散发着绝对冰冷和贪婪的“空洞”!仅仅是这两团“空洞”,就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意!
而在皮纸的左上角,一个极其渺小、几乎被那巨大阴影吞噬的人形轮廓,正以一种极其狼狈、绝望的姿势向前扑倒!人形轮廓的线条简单到只有几笔,但那种仓皇逃命、下一秒就要被身后阴影吞噬的惊悚感,却被刻画得淋漓尽致!一道粗犷的、带着强烈指示性的动态线,如同死神的锁链,从阴影深处直指那个渺小的人影!在巨大阴影与人形之间,林星用刻笔的侧面,狠狠刮擦出大片大片凌乱、破碎、仿佛空间被撕裂的留白!
没有色彩,只有黑白。没有精致的细节,只有粗犷的线条和强烈的明暗对比。但整个画面却构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动态张力!那占据绝对篇幅的、扭曲蠕动的恐怖阴影,那两团螺旋的、仿佛能吸走灵魂的灰白“眼洞”,那渺小如蝼蚁、仓皇逃窜的人影,还有那道致命的动态线……所有元素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视觉冲击——绝对的恐怖!绝对的碾压!绝望的逃亡!
林星画得极快,刻笔在皮纸上刮擦出沙沙的刺耳声响,如同濒死野兽的喘息。他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粗糙的皮纸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手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被巨大的精神压迫暂时屏蔽,他全部的意志都灌注在笔尖,试图将灵魂深处那被灰雾和蜗牛勾起的、最纯粹的恐惧,全部倾泻在这张皮纸上!
当最后一笔——那道从阴影深处指向人影的、如同死亡判决的动态线——狠狠刻下时,林星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握着刻笔的手猛地一松,“当啷”一声,刻笔掉落在床板上。他整个人瘫软下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皮纸静静地摊在床边,那幅用恐惧和求生欲浇灌出的、充满压迫感的“绘卷”,暴露在幽蓝与昏黄交织的诡异光线下。
老维克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佝偻的身体绷得笔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在那张皮纸上,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他枯树皮般的脸上,所有的冰冷、算计、威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呆滞的震撼!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床边,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伸出枯瘦、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抚摸绝世珍宝般,轻轻触碰着皮纸上那巨大扭曲的阴影轮廓,指尖划过那两团令人心悸的螺旋“眼洞”,最后停留在那道象征着死亡追索的动态线上。
房间里只剩下林星粗重的喘息和老维克手指划过皮纸的细微沙沙声。幽蓝的符文光阵依旧不稳定地闪烁着,将老维克布满震撼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许久,老维克才缓缓抬起头。他看向瘫软在墙角、虚弱不堪、眼神里只剩下麻木和一丝残余恐惧的林星。那浑浊的眼睛里,所有的冰冷和算计,此刻都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情绪所取代——那是震撼,是难以置信,是看到某种颠覆性事物后的剧烈冲击,更深处,则燃烧起一股近乎贪婪的、对“绘卷”本身所蕴含的无穷可能性的狂热!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干涩的、带着明显颤音的音节:
“…好。”
这一个字,重若千钧。它意味着暂时的安全,意味着这张床今夜可以继续躺下去。但也意味着,一条用“绘卷”换取生存、被这个危险老者牢牢掌控的荆棘之路,才刚刚开始。
林星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头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掌心,那几道被草药覆盖的烙印处,传来一阵阵微弱却顽固的、如同余烬般的灼痛感。
幽暗的房间里,只有墙壁上那病态的幽蓝符文,在无声地明灭。窗外,奥瑞安城死寂的夜色深处,仿佛有无形的、灰白色的雾气,在无声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