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沟土壁硌着云昭的脊背,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右臂撕裂般的剧痛。黏稠的血浸透了衣袖,顺着指尖滴落在脚下干涸的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沉的暗色。哑泉驿站的血腥与硫磺味似乎还顽固地黏附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吸气都带来一阵眩晕。他抬起沉重的眼皮,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钉在韩重那张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上。
“韩壮士,”云昭的声音嘶哑,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你这人情,还得可真及时。莫不是一直在等这条‘烛龙’伸爪子?”
韩重嘿嘿一笑,浑不在意那几乎能穿透皮肉的审视,他随意地抹了把脸上的油彩污渍,露出更多风霜打磨过的棱角:“云校尉这话说的,倒像是韩某专程来给你挡刀似的。江湖路远,碰巧闻着血腥味,又恰好欠了这小兄弟他爹一壶酒钱,顺手还了,仅此而已。”他指了指旁边惊魂未定、脸色煞白的孙小乙,“至于‘烛龙’…嘿,这潭水太浑,韩某可不想蹚。”
孙小乙被韩重点名,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兔子。他慌忙对着云昭又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校尉大人!小、小人…小人真不是有意偷听!那日…那日大伯和钱公在书房…声音压得极低…小人…小人只是去送新誊录的田亩册…听见…听见钱公说什么‘哑泉是死地’、‘惊蛰一动,尸骨无存’…还说…还说‘矿图只是添头,那‘钥匙’必须到手’…小人…小人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钱公走后,小人想禀报,可…可大伯他…”孙小乙的嘴唇哆嗦着,眼中满是后怕和挣扎,“大伯他…眼神好可怕…只说‘想活命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小人…小人实在害怕…又担心校尉…才…才求了路过歇脚的韩大哥…”
“钥匙…”云昭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下意识地抚过紧束在腰间的“却邪”短匕冰冷的鲨鱼皮鞘。那粗粝的触感,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韩重最后那句“夺匕”的嘶吼,孙小乙口中钱通那贪婪的“钥匙”二字,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匕首的锋刃。父亲临终前那模糊不清的呓语——“昭儿…守好…钥匙…门…不能开…”——此刻竟带着惊雷般的回响,狠狠撞入脑海!
它到底是什么?这柄传承自父亲的短匕里,除了那份关乎清寒郡命脉的矿图,究竟还藏着何等惊天的秘密?竟能引动“烛影”那传说中专司灭口的“惊蛰卫”,不惜暴露行藏也要设下这绝杀之局?
“钥匙?”韩重浓黑的眉毛一挑,眼中玩味之色更浓,他向前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目光却如钉子般锁在云昭腰间的匕首上,“云校尉,能让‘惊蛰卫’那群见不得光的老鼠如此癫狂,甚至喊出‘夺匕’而非‘夺图’…你这把‘却邪’,怕不是前朝那位‘鬼工’欧冶子的最后遗作那么简单吧?传闻…那位大宗师晚年曾为前朝末帝铸造过一柄开启‘天工秘藏’的‘引信’…形似匕首,内藏机巧…”
“天工秘藏?”云昭心头剧震,脸上却依旧冰封不动。这个只在野史杂谈中偶有提及的传说,竟与父亲留下的遗物有关?他冷冷截断韩重试探的话语:“江湖流言,不足为信。韩壮士见识广博,倒是对这‘烛影’秘辛知之甚详?”
韩重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几分混不吝的痞气:“嘿,风闻,风闻而已。‘烛影’势大,名头响,谁还没听过几耳朵?不过…”他话锋一转,笑容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云校尉,我劝你一句,这‘钥匙’若真在你手上,那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不,是催命的符咒!‘惊蛰卫’失手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下次来的,恐怕就不止这点阵仗了。这清寒郡…怕是要成风暴眼。”
河沟里的死寂更深了。寒风呜咽着卷过沟顶的枯草,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嘶声。远处,隐隐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啼鸣。仅存的那名敢死队员背靠着土壁,喘着粗气,警惕地扫视着黑暗,手中的短刀握得死紧。孙小乙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云昭缓缓站直身体,牵动伤口让他眉头微蹙,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倒的孤峰。他看了一眼哑泉驿站方向那片被夜色和枯林吞噬的废墟,那里曾是他部下血洒之地。冰冷的杀意,如同深埋地底的寒泉,无声无息地浸透四肢百骸。
“风暴眼?”云昭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那就让它来!我云昭,就站在这风暴中央,倒要看看,是这‘烛龙’的爪子硬,”他猛地握住腰间的“却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锐利如鹰隼,直刺韩重,“还是我手中的‘钥匙’,能先一步…撬开它的脑壳!”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一种冰冷的宣告,一种不惜玉石俱焚的凛冽战意。
韩重脸上的玩世不恭第一次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讶异和凝重。他定定地看了云昭片刻,忽然咧嘴,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里竟透出几分激赏:“好!有种!云校尉,这话听着提气!不过…”他话锋又一转,带着点江湖老油条的狡黠,“提气归提气,眼下咱是不是得先顾着点…活命?你身上这口子,再不收拾,怕是等不到风暴来,自个儿就先流干了。还有这位小兄弟,”他指了指脸色惨白、大腿还在渗血的敢死队员,“也得赶紧弄走。这鬼地方,血腥味太冲,瞒不了多久。”
云昭没有反驳。韩重说得对。再滔天的恨意和决心,也必须先活着回到清寒郡!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怒火,果断下令:“处理伤口,立刻撤离!韩壮士,烦请前面探路。”话语间,对韩重那若有若无的援手,算是默认收下。
韩重也不矫情,利落地应了一声:“得令!”身形一晃,已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攀上河沟边缘,警惕地没入枯林的阴影之中,瞬间与黑暗融为一体。那份对地形的熟悉和潜行的老辣,绝非普通江湖客可比。
云昭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衣摆,用牙咬住一端,左手配合着,艰难但迅速地给自己右臂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进行粗暴的捆扎止血。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却一声未吭。孙小乙见状,强忍着恐惧和恶心,颤抖着手帮那名受伤的敢死队员包扎大腿伤口。
简单处理完毕,不敢有丝毫停留。云昭搀扶着重伤的队员,孙小乙跟在另一侧,三人循着韩重留下的细微痕迹,一头扎进更加浓密的黑暗与荆棘之中。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边缘,身后的枯林深处,仿佛随时会再次射出致命的毒箭。
**与此同时,清寒郡守府,那间被浓烈药味与绝望甜香笼罩的“医室”。**
镇魂香只剩下最后一小截,青烟越发稀薄,那股维系生机的甜腻气息正在无可挽回地消散。萧霓裳躺在木板床上,如同被投入滚油的一尾濒死的鱼。身体剧烈的抽搐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恐怖的僵直!青黑色的毒纹如同活过来的藤蔓,狰狞地爬满了她裸露的脖颈,正向苍白如纸的下颌蔓延!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都伴随着喉咙深处拉风箱般可怕的“嗬嗬”声。肩头那白骨森森的伤口,流出的不再是黑血,而是一种粘稠、浑浊、散发着甜腥与恶臭的暗黄色脓液!
两名军医眼窝深陷如鬼,双手沾满了脓血和药渣,此刻却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床上那具正在迅速走向彻底腐朽的躯体。他们的嘴唇哆嗦着,无声地开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绝望。
“药…再灌一次…”一个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响起。是云伯。老管家如同瞬间苍老了二十岁,背脊佝偻得厉害,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即将燃尽的线香,声音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挣扎。
一名军医机械地端起旁边一碗早已凉透、颜色浑浊的药汁,试图撬开萧霓裳紧咬的、乌紫色的牙关。然而,那牙关如同铁铸!药汁顺着她干裂的嘴角流下,滴落在肮脏的褥子上。
“嗬…呃…” 萧霓裳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抽气,身体骤然向上挺了一下,随即重重落下!脖颈和脸上的毒纹瞬间变得更加深黑刺目!那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彻底断绝!
香炉中,最后一缕镇魂香的青烟,袅袅散去。
死寂。
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死寂彻底吞噬了整个房间。云伯身体晃了晃,布满老人斑的手死死抓住旁边的桌案边缘,指关节捏得发白。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滚落,砸在地面的血污里。两名军医瘫软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三日期限已至!萧霓裳…生机断绝!
***
**清寒郡以北,狄人连绵营盘深处,一座格外高大、笼罩在厚重毛毡下的金顶大帐。**
帐内牛油巨烛燃烧,光线却依旧显得有些昏暗浑浊,弥漫着浓重的羊膻味、汗味和一种奇异的、类似硫磺与草药混合的熏香气息。帐壁悬挂着狰狞的兽头骨和沉重的弯刀。铺着厚厚毛皮的地毯中央,一个身形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赤狄大汉盘膝而坐。他仅穿着半臂皮袍,露出虬结如岩石的肌肉和布满浓密毛发的胸膛,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青铜鬼面獠牙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陷在眼窝里、闪烁着幽绿光芒、如同饿狼般的眸子。正是狄人此次南侵的主帅,左贤王呼延厉!
一个穿着与哑泉驿站那些灰衣刺客类似、但领口袖口绣着诡异银色蝎纹的身影,如同影子般单膝跪在呼延厉面前的地毯上,头深深垂下,声音带着狄语口音,恭敬而急促地禀报着。他肩头染血,显然也经历了不久前的厮杀。
“…哑泉惊蛰卫失手。云昭未死,仅重伤遁走。目标…目标‘钥匙’未能夺取。”灰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废物!”呼延厉的声音如同闷雷在低矮的帐顶滚动,带着令人心悸的暴戾。他巨大的手掌猛地拍在面前的矮几上,坚固的木几瞬间四分五裂!“惊蛰卫…一群废物!连一个乳臭未干的郡尉都杀不了?夺不来?”
灰衣人身体伏得更低,几乎贴在地毯上:“禀大王!目标…目标异常悍勇狡诈!身怀威力巨大的雷火之物,制造混乱!且…有不明身份的江湖高手介入接应!惊蛰卫…损失惨重!”
“雷火?江湖人?”呼延厉幽绿的瞳孔在面具后危险地收缩了一下,如同毒蛇锁定猎物,“查!给本王查清楚!那‘钥匙’,关乎‘天工秘藏’的线索,绝不容有失!”他猛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帐内烛火都为之摇曳,“云昭…清寒郡…”他低吼着这个名字,如同咀嚼着仇敌的骨头,“传令各部!给本王压上去!昼夜不停!把清寒郡…给本王碾碎!把他…给本王逼出来!本王要亲手…把他剥皮抽筋,掏出那把‘钥匙’!”
狰狞的咆哮在压抑的大帐中回荡,烛火映照着他脸上冰冷的青铜鬼面和那双燃烧着贪婪与暴虐的幽绿眼瞳,如同地狱爬出的魔神。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帐外传来传令兵急促的奔跑和狄语的嘶吼声。战争的鼓点,被哑泉的血与那柄名为“却邪”的匕首,骤然敲响至最激烈的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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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夜更深,风更寒。**
云昭搀扶着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重伤队员,每一步都踏在崎岖冰冷的山道上,如同踩在刀尖。右臂的伤口在粗暴的捆绑下暂时止住了奔涌的鲜血,但每一次用力牵扯,都带来钻心剜骨般的剧痛,冷汗早已浸透内衫,又被夜风吹得冰凉刺骨。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孙小乙跟在另一侧,脸色惨白如纸,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一只手紧紧搀着受伤队员的另一边臂膀,另一只手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呜咽,引来黑暗中可能存在的追兵。哑泉驿站那修罗场般的血腥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中,灰衣刺客无声的杀戮,同伴凄厉的惨叫,爆炸掀起的断肢残骸…这一切彻底碾碎了他这个郡守府小书吏过往平静安稳的世界。
“撑住!”云昭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这话是对重伤的队员说,更是对自己说。他强迫自己将涣散的意志重新凝聚,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引路的韩重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矫健身影。
韩重在前方数丈外无声潜行,时而在嶙峋的怪石后停顿,侧耳倾听;时而如灵猿般攀上陡坡,极目远眺。他的动作流畅而警觉,对这片荒凉地形的熟悉程度令人心惊。显然,他所谓的“路过打秋风”,绝不尽实。
就在四人艰难绕过一道陡峭的山梁,下方隐约可见通往清寒郡方向的官道时,前方引路的韩重身影猛地一顿,如同嗅到危险的猎豹,倏然伏低在一块巨岩之后。他猛地抬手,五指张开,向后做了一个极其凌厉的“噤声隐蔽”手势!
云昭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拖着伤员,带着孙小乙迅速滚入旁边一丛茂密低矮的荆棘丛中!冰冷的尖刺刮破衣衫皮肉,带来细密的刺痛,但此刻无人顾及。
“咴律律——!”
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伴随着狄语粗野的吆喝声,从下方官道的拐弯处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碾碎了夜的寂静!
透过荆棘的缝隙,云昭冰冷的视线向下投去。
只见官道上,一队约莫二十余骑的赤狄精骑正疾驰而来!人人皮袍弯刀,神情剽悍。为首一骑尤为雄壮,马鞍旁竟赫然挂着一颗血淋淋、怒目圆睁的人头!那人头披散着灰白的头发,面容扭曲,凝固着极致的愤怒与绝望——正是清寒郡北面最后一道屏障,拒马堡的守将,老将陈忠!
“哈哈哈!老东西,骨头倒硬!挡了爷爷们三天路!”提着人头的狄人百夫长狂笑着,将那颗头颅高高举起,向着身后部下炫耀,狄语粗鄙的咒骂和得意洋洋的狂笑在夜风中刺耳地回荡,“可惜堡子还是破了!里面的财货娘们儿,都是咱们的!杀回去!杀光!抢光!”
“吼!吼!吼!”身后的狄人骑兵爆发出嗜血的狂吼,马鞭狠狠抽打着坐骑,加速朝着清寒郡的方向狂飙而去!铁蹄践踏着故土,带着浓烈的血腥和毁灭的气息,如同扑向猎物的狼群!
拒马堡…失陷了!
这意味着,清寒郡的北大门,彻底洞开!狄人的兵锋,已毫无阻碍地直抵郡城之下!而陈老将军…竟被枭首示众!
荆棘丛中,云昭死死咬住了牙关,齿缝间渗出浓重的铁锈味。搀扶着重伤员的手臂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重伤的队员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嗬嗬”声,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挣扎着想要冲出去,却被云昭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
孙小乙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唯有前方的韩重,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他伏在岩石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队远去的狄骑,又警惕地环视四周黑暗,确认没有后续部队或暗哨。直到那嚣张的马蹄声彻底消失在通往郡城的官道尽头,他才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滑下岩石,回到荆棘丛旁。
他看了一眼云昭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神,又扫过那队员眼中滔天的恨意,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肃杀。他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
“看到了?姓陈的老头子栽了,拒马堡完蛋。狄人的马蹄,离清寒郡的城墙,顶多还有半日路程!”他目光锐利地盯住云昭,“云校尉,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带着这两个累赘,继续磨蹭,等天亮前被狄人的游骑哨探发现,一起变成挂在马鞍旁的新鲜人头。第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重伤的敢死队员和抖如筛糠的孙小乙,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酷:“我帮你,把这重伤的兄弟和这小书吏,藏到前面山坳一个绝对安全的獾子洞里。那里有水,有吃的,足够他们撑几天。然后,你跟我,”他指了指云昭,又点了点自己,“我们两个脚程快的,星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清寒郡!或许…还能赶在狄人合围之前,砸进去!”
“回城?”重伤的队员猛地抬起头,嘶哑地低吼,眼中是血红的疯狂,“校尉!让我去!我还能杀…杀光那群畜生!为陈老将军…为哑泉死去的兄弟们…”
“闭嘴!”云昭低喝一声,声音如同寒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和手臂的剧痛。韩重的提议虽然冷酷,却是眼下唯一的生路!带着重伤员和毫无自保之力的孙小乙,根本不可能及时赶回郡城!而郡城…此刻已是危如累卵!他需要赶回去!必须在城墙崩塌之前!
“藏人点在哪?”云昭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韩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对云昭的决断略感意外,随即迅速指向前方山坳一处被茂密藤蔓遮掩的阴影:“那里!跟我来!”
没有多余的废话。云昭果断搀扶起重伤员,孙小乙也强撑着跟上。在韩重的带领下,几人迅速潜行至山坳深处。韩重拨开层层叠叠的藤蔓,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入的狭窄洞口显露出来,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泥土和野兽的腥臊气。
“进去!里面有我存的水和肉干!”韩重不容置疑地命令孙小乙和重伤员,语气带着一股江湖草莽特有的强势,“记住!除非听到我的暗号,或者我们带人来接,否则死也别出来!点火更不行!明白吗?!”
孙小乙看着那如同兽口的黑暗洞穴,眼中满是恐惧,但看了一眼云昭冰冷肃杀的脸,又想起刚才官道上狄人的狂笑和陈老将军的头颅,他猛地一咬牙,用力点了点头,率先钻了进去。那重伤的队员还想说什么,被韩重一把粗暴地推了进去:“省点力气!想报仇,先给老子活下来!”
安置好两人,用藤蔓重新仔细掩盖好洞口。韩重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向云昭,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带着点混不吝的锐气:“好了,累赘没了。云校尉,还能跑得动吗?”
云昭没有回答,只是猛地一撕右臂被血浸透、黏连在伤口上的布条!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他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用牙咬开塞子,将里面辛辣刺鼻的黑色药粉狠狠按在皮肉翻卷的伤口上!这是军中特制的金疮药,兼具止血和麻痹之效,药性极其霸道!
“呃…!”剧烈的灼烧和麻痹感瞬间取代了纯粹的剧痛,让云昭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一瞬,冷汗如瀑而下。他死死咬着牙,用牙齿和左手配合,再次撕下衣襟,以更快的速度、更狠的力道将伤口重新死死捆扎!动作粗暴而精准,仿佛处理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在黑夜中燃烧着两簇冰冷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
“带路!”两个字,如同从冰窖深处砸出。
韩重看着云昭那近乎自残的止血方式和他眼中那团冰冷的火焰,脸上的痞笑终于彻底收敛,化为一丝真正的凝重和隐隐的兴奋。他不再多言,只低喝一声:“跟紧!”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清寒郡的方向,一头扎进莽莽群山最浓重的黑暗之中!动作迅捷如风,选择的路线刁钻隐蔽,最大限度地避开开阔地带,专挑山脊、密林和陡峭的崖壁行进。
云昭深吸一口气,将药粉带来的灼痛和麻痹感强行压下,化作支撑身体的力量。他迈开脚步,紧紧跟上那道在黑暗中疾驰的灰色身影。每一步踏出,右臂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奔跑的速度,却丝毫不减!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孤狼,带着一身未干的血迹和刻骨的冰寒,向着那座即将被血与火吞噬的孤城,亡命奔袭!
山路崎岖,荆棘遍布。两道身影在沉沉夜幕下,一前一后,如同两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将呼啸的寒风和死亡的阴影,狠狠甩在身后。清寒郡城墙上那点微弱的灯火,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