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第八章 安全屋的刀锋

“……叔……叔……?”

那个破碎的、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音节,从小晚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出,轻飘飘地落在死寂的空气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粗暴地冻结、碾碎。

刺耳的红蓝警灯依旧在疯狂旋转,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一片鬼魅。荒野的风卷着硝烟和血腥味,刮过废墟。包围着我们的警察,手中的枪口似乎都微不可察地调整了角度,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限!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向下蔓延,冻僵了四肢。我猛地低头,看向怀中那张苍白灰败的小脸。她的眼睛依旧空洞,瞳孔涣散,仿佛刚才那声呓语只是濒死前的幻觉。但她的视线,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地、茫然地“钉”在周正平的脸上!

周正平……

叔叔?!

这个称呼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混乱不堪、布满裂痕的意识里轰然炸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周正平?他和小晚?他们认识?!

周正平的反应比我更快!他镜片后的瞳孔在听到那声微弱呼喊的瞬间,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地收缩了一下!像被强光刺到。他脸上那惯常的、一丝不苟的严肃表情如同冰面般出现了一道裂痕,但仅仅是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那裂痕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审视所覆盖。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从小晚苍白惊恐的脸上,猛地转向我!那眼神锐利得惊人,带着一种几乎要将我灵魂洞穿的穿透力和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叫你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质问。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微微摇晃,几乎抱不住怀中轻飘飘的女孩。

周正平没有回答。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刻。他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直接无视了我的质问,伸手就要来探小晚的颈动脉和呼吸!

“别碰她!”我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声,抱着小晚猛地后退一步,身体撞在冰冷的断墙上,激起一阵灰尘。巨大的恐惧和混乱让我像一头被侵犯了幼崽的母兽,浑身竖起尖刺!老吴的嘶吼——“别相信任何人”——如同魔咒般在脑中疯狂回响!警察里有他们的人!周正平……这个被小晚在濒死边缘下意识喊出“叔叔”的男人……他是谁?!

周正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我眼中爆发的惊惧、怀疑和近乎疯狂的抗拒,眼神深处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怒,有被冒犯的威严,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捕捉的痛楚?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身上散发的低气压而凝固了。

“江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看清楚状况!她快死了!你想看着她死在你怀里吗?!”

这句话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我疯狂滋长的猜疑和抗拒。我低头看向怀中。小晚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嘴唇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紫色,额头的冷汗混着灰尘粘在皮肤上,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冰。刚才那一声微弱的呼唤,似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此刻她已重新陷入深度的昏迷,生命体征正在飞速流逝!

巨大的恐慌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猜忌!不!她不能死!她是唯一的活证!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钥匙!

就在我心神剧震、防线动摇的瞬间,周正平没有再给我任何犹豫的机会!他猛地一挥手,厉声下令:“医护组!立刻!”

早已待命在一旁的两名穿着白大褂、提着急救箱的医护人员立刻冲了上来,动作专业而迅速。他们小心但不容抗拒地从我僵硬的手臂中接过了小晚冰凉的身体,将她平放在早已铺开的担架上。氧气面罩迅速罩上,心电监护的电极片贴上她瘦弱的胸膛。冰冷的仪器发出滴滴的蜂鸣声,屏幕上微弱跳动的曲线如同她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

“血压50/30!脉搏微弱!严重失血性休克!低温!”一个医生语速极快地汇报,声音带着职业性的严峻。

“建立双静脉通道!快速补液!保暖!准备升压药!立刻转运!”另一个医生果断下令,同时开始熟练地检查小晚腹部的伤口。

我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睁睁看着小晚被迅速抬上闪烁着蓝灯的救护车。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我的视线。救护车发出尖锐的鸣笛,在几辆警车的护卫下,冲破夜色,朝着未知的医院疾驰而去。

她会被带到哪里?周正平会怎么安排她?安全吗?

巨大的不安再次攥紧了我的心脏。

“江离。”周正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僵硬地转过身。他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影在红蓝光芒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压迫。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波动从未发生过。但镜片后的目光,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沉沉地锁定了我。

“你,”他抬手指了指旁边一辆黑色的警用SUV,“跟我走。”

不是询问,是命令。

“去哪里?”我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残留的恐惧和警惕。

“安全的地方。”周正平的回答简洁而冰冷,没有任何解释,“现在,立刻上车。”

他的目光扫过我凌乱不堪、沾满血污和灰烬的样子,眉头再次蹙紧,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一种更深沉的审视:“你身上这件衣服……还有你今晚所做的一切……江离,你让我很失望。”

失望?

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失望?面对林淮冰冷的尸体,面对胃里那张指向我的纸条,面对满墙的血字和杀手的追杀,面对唯一的活证濒临死亡……我只是想找到真相!我有什么错?!

委屈、愤怒、不甘,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冲撞!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要嘶吼,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周正平那冰冷、威严、不容置疑的目光硬生生压了回去。他此刻代表的不再仅仅是法医中心的主任,更是代表着庞大的、我无法抗衡的国家机器。

我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反抗意志的提线木偶,在两名表情严肃的女警“陪同”下,麻木地走向那辆黑色的SUV。车门打开,里面是冰冷的皮革气味和密封空间特有的压抑感。我坐了进去,车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闪烁的红蓝光芒和荒野的风声,也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自由。

车子启动,平稳而迅速地驶离这片如同地狱般的废墟。窗外,城市的轮廓在夜色中飞速倒退。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我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周正平坐在副驾驶,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有车内后视镜里,偶尔能捕捉到他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安全的地方?

真的安全吗?

小晚那声梦呓般的“叔叔”,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底。它带来的疑问和恐惧,远比那些明晃晃的枪口更加致命。周正平……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他和小晚之间,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联系?老吴被捕前那绝望的嘶吼——“警察里有他们的人”——难道……

车子最终驶离了主城区,拐进一片环境清幽、安保森严的高档别墅区。在一栋独立、外观低调却透着厚重感的别墅前停下。厚重的电动铁门无声滑开,车子驶入庭院,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落锁声。像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堡垒。

“下车。”周正平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我跟着他走进别墅。内部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格,线条简洁,色调以灰白为主,空旷、冰冷,几乎没有生活气息,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样板间或者……一个戒备森严的临时据点。

一个穿着便服、神情干练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对着周正平微微点头:“周处,都安排好了。”

“处”?这个称呼让我心头一跳。周正平不仅仅是法医中心主任?

“带她去清理一下,换身衣服。”周正平没有看我,径直吩咐道,“然后带到书房。”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被那个中年男人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很大,有独立的卫浴,床上放着一套崭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运动服。我麻木地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满身的血污、硝烟和灰尘,却洗不掉心底那层厚重的、冰冷的恐惧和疑虑。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嘴唇干裂,头发凌乱地贴在湿漉漉的额头上。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肩膀上被撞伤的地方传来阵阵闷痛,提醒着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噩梦。

换上干净却冰冷的运动服,我被带到了三楼的书房。

书房很大,一整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厚重的书籍和文件盒。巨大的红木书桌后,周正平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孤寂。

“坐。”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我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冰冷的皮革触感透过薄薄的运动服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皮革和一种淡淡的雪茄混合的味道。死寂再次笼罩下来,只有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像倒计时的秒针,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周正平终于缓缓转过身。他走到书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锐利而冰冷,沉沉地落在我脸上。那目光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仿佛要将我整个人看穿、压垮。

“现在,”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威严,“告诉我,从你发现那张胃里的纸条开始,到今晚发生的一切。所有细节,一个字都不许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