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重量,是冰冷的,带着土腥味和朽木的腐败气息。
当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幽蓝光线被彻底掐灭,当震耳欲聋的崩塌轰鸣最终被沉闷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取代,酒窖便成了一个活埋的棺材。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污浊,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刺鼻的尘土、橡木桶爆裂后弥漫的陈腐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般的铁锈味。
黑暗,是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吞噬了一切轮廓。只有耳朵,在这极致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滴答…滴答…
是水声?还是尚未完全凝固的血珠,从某个断裂的横梁或酒桶碎片上坠落,砸在泥泞血泊中的轻响?
窸窸窣窣…
是泥土和碎木在重压下,极其缓慢、却持续不断的滑落声?仿佛这座简陋的坟墓,仍在不可逆转地收紧它的怀抱。
以及…沉重、艰难、仿佛每一次吸气都要扯碎肺叶的喘息。是葛伦。
老铁匠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和喉咙里的血腥味。刚才的崩塌,几块沉重的泥土和断裂的木梁砸在他附近,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飞溅的碎木和冲击力还是让他本就受伤的腰背剧痛难忍,几根肋骨可能也裂了。他不敢大口喘气,怕耗尽了这污浊空气中最后一点可怜的氧气,更怕惊动了头顶那些摇摇欲坠的死亡悬顶。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脊椎蔓延。
完了…彻底完了…被活埋了…和两个半死不活的“异端”一起…他甚至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中,另一个声音,极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火星,顽强地穿透了死寂的帷幕。
噗通…噗通…
是心跳!极其缓慢,极其微弱,间隔长得令人心慌,仿佛下一秒就会永远停止!但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超越极限的顽强!
是莱因哈特!
芙琳熔金的竖瞳在绝对的黑暗中猛地睁开!如同两点燃烧的熔金!她一直保持着那个紧紧拥抱莱因哈特的姿势,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隔绝了大部分崩塌的冲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这具冰冷残破的身躯深处,那颗心脏还在跳动!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烛火,虽然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身体无意识的、痛苦的痉挛,但它还在跳!
这微弱的心跳,如同投入黑暗冰湖的石子,瞬间在芙琳濒临枯竭的龙魂深处激起了涟漪!不行!他不能死!她付出了熔金龙血本源,撕开了自己的伤口,才勉强吊住了他这一线生机!怎么能在这里结束?!
守护的意志再次点燃!她艰难地动了动几乎麻木的手臂,将莱因哈特抱得更紧了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躯体。然而,她自身的状态同样糟糕到了极点。强行中断龙化、献出本源龙血带来的反噬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吞噬着她的力量。颈侧巨大的伤口虽然被龙族强大的自愈能力勉强止住了大量出血,但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感正从四肢百骸蔓延向核心。她的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剧烈摇摆,全靠那微弱心跳的牵引才没有彻底沉沦。
“呃…” 葛伦也听到了那微弱的心跳,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那个青年…还活着?!在那种伤势下,被活埋了…居然还有心跳?!这简直是…奇迹?还是…回光返照?但不管怎样,这微弱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让他近乎冻结的绝望感松动了一丝。他挣扎着,用尽力气,朝着心跳传来的方向,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呼唤:
“喂…小…小伙子?姑…姑娘?你…你们…还好吗?”
声音嘶哑干涩,在死寂的酒窖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没有回应。只有莱因哈特那微弱艰难的心跳,和芙琳沉重压抑的呼吸。
葛伦的心又沉了下去。那个姑娘…似乎也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
**咔嚓!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朽木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从酒窖中央偏西的位置传来!紧接着是泥土簌簌滑落的密集声响!
“糟了!” 葛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支撑顶棚的关键承重结构!刚才的空间风暴和大地裂解冲击,加上持续的泥土重压,那些原本就腐朽不堪的原木梁架,终于开始崩断了!一旦这根主梁彻底断裂,整个酒窖的顶棚将如同天倾般彻底塌陷!他们三个,将瞬间被万吨泥土活活压成肉泥!连那微弱的心跳都会被彻底碾碎!
死亡的倒计时,开始了!而且是以秒计算!
芙琳也听到了那恐怖的断裂声!熔金的竖瞳在黑暗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她猛地想要起身!想要做些什么!哪怕用自己的身体去顶住那根即将断裂的梁木!但身体背叛了她!极致的虚弱和反噬让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她只能徒劳地收紧手臂,将莱因哈特更深地护在自己身下,熔金的瞳孔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黑暗,充满了愤怒、不甘和…一丝深沉的绝望!
葛伦更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最后的审判降临。
**咔嚓!嘎吱——!!!**
断裂声更加清晰!更加急促!朽木崩裂的纤维声如同死神的磨刀霍霍!
就在这千钧一发、顶棚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低沉、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嗡鸣,并非源自物质世界,而是直接在三人的灵魂深处震荡开来!这声音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朽木的呻吟和泥土的滑落声!
声音的源头——是那柄被塞在霉味麻袋里、深藏于废弃木桶与墙壁缝隙深处的凯尔修格斯!
剑格处那颗彻底黯淡的蓝宝石内部,一点极其微弱、冰冷纯粹的银灰色光芒,如同在绝对虚空中点燃的冰冷恒星,骤然亮起!不再是艾莉西亚的炽烈雷光,也不是Nexus那幽蓝的数据洪流,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精密、仿佛蕴含着宇宙冰冷法则本质的…银辉!
紧接着!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绝对理性、毫无感情波动的精神意念,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刺破了芙琳和莱因哈特濒临崩溃的意识屏障,直接传递到他们的灵魂深处!这意念冰冷、高效,每一个“音节”都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
*…结构应力分析:临界点突破。*
*…承重梁(坐标:X-3.7, Y-1.2, Z+0.8)… 断裂系数:94%… 预计完全失效时间:17.3秒…*
*…次生支撑点(坐标:X-1.5, Y+0.4, Z-0.1)… 承载余量:7%… 可利用…*
*…方案生成:利用次生点建立三角支撑结构… 材料:废弃金属构件(坐标:X-2.1, Y-0.3, Z+0.5)… 长度适配… 角度修正… 误差:±0.03度…*
*…执行协议:临时结构加固… 能源:汲取… 环境游离地磁能… 残余金属元素共鸣… 最大化…*
这冰冷意念传递信息的速度快得超越人脑思考!芙琳熔金的竖瞳在黑暗中猛地收缩到极致!不是艾莉西亚!不是Nexus!是那个在崩溃前传递“静默伪装”建议的第三种意志!它苏醒了!而且…它在计算如何支撑即将崩塌的顶棚?!
这意念同样传递到了深度昏迷的莱因哈特意识深处!他那微弱到近乎停止的心跳,在接触到这冰冷意念的瞬间,极其突兀地、剧烈地搏动了一下!仿佛被强行注入了某种…冰冷的火力?一丝极其微弱、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银灰色电弧,如同游走的灵蛇,瞬间在他残破的身体表面一闪而逝!
“呃…?!” 葛伦虽然无法直接接收到那冰冷意念,但那声诡异的灵魂嗡鸣和骤然变化的氛围(空气中仿佛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汗毛倒竖的静电感),让他浑身一激灵!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望向凯尔修格斯藏匿的方向,“什…什么声音?!”
没有时间解释了!
就在那冰冷意念传递完成的瞬间!
嗤啦——!!!
一道细若发丝、却纯粹由冰冷银灰色能量构成的射线,如同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猛地从凯尔修格斯藏匿的缝隙中射出!目标直指酒窖角落——一堆散落在泥土和碎木中的、几根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生铁炉条(葛伦之前看到的废弃铁器)!
银灰射线精准地命中其中一根长度约一米五、相对笔直、但布满锈蚀孔洞的生铁炉条!
嗡!
那根生铁炉条猛地一震!表面的斑斑锈迹在银灰光芒的照耀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剥离、分解!露出了下方黯淡但相对完好的金属本体!紧接着,整根炉条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银灰能量的包裹下,发出一阵低沉的高频震颤嗡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它猛地从杂物堆中挣脱出来,悬浮而起!
咻!
悬浮的铁条化作一道黯淡的银灰流光,速度快得在黑暗中拉出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射向顶棚那根发出恐怖断裂声的主承重梁下方!
就在主梁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咔嚓”脆响、即将彻底断裂崩飞的刹那!
铛——!!!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金属撞击巨响!
那根锈迹被剥离的生铁炉条,如同精准无比的攻城槌,带着银灰能量赋予的冰冷动能,末端狠狠地、分毫不差地顶在了主承重梁下方一个相对完好的着力点上!同时,炉条的另一端,则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斜斜地、以毫厘不差的角度,重重地戳进了酒窖西侧墙壁一个尚未完全崩塌、由几块坚固岩石构成的凹陷处!
几乎就在支撑点形成的同一瞬间!
轰隆!!!
主承重梁终于不堪重负,在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后,从中部彻底断裂!断裂的梁木带着千钧之力向下砸落!
然而!
砰!嘎吱——!!!
断裂的梁木狠狠砸在了那根斜插在墙壁与主梁残端之间的生铁炉条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整根炉条剧烈弯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炉条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顶棚的泥土和碎木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但是!
炉条没有断裂!它那布满裂痕、弯曲欲折的躯体,硬生生地扛住了这致命一击!它形成了一个极其不稳定、却真实存在的三角支撑点!断裂的主梁残端被它死死顶住,没有彻底垮塌!整个顶棚的崩塌趋势,被这看似脆弱不堪的铁条,强行遏制在了最后一步!
大量的泥土、碎木、酒桶碎片轰然落下,将酒窖中央区域几乎掩埋了大半!但最关键的那个三角支撑点周围,竟然奇迹般地留下了一个不到两米见方、勉强可供人蜷缩的狭小空间!断裂的梁木和扭曲变形的铁条,如同一个歪斜的、随时会散架的帐篷骨架,撑住了最后一线生机!
尘土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但崩塌,停止了!
“咳…咳咳咳!” 葛伦被倾泻的泥土砸了一身,呛得剧烈咳嗽,但他还活着!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那根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废弃多年的生铁炉条,此刻如同神迹般扭曲变形,却硬生生顶住了崩塌的天地!那上面残留的、正在迅速消散的微弱银灰光芒,让他浑身发冷!这是什么力量?!魔法?还是…魔鬼?!
芙琳也被倾泻的泥土覆盖了大半身体,但她死死护住了怀中的莱因哈特。她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银灰意念在支撑点形成的瞬间,就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般,迅速沉寂下去。凯尔修格斯藏匿的方向,再次变得死寂。但她熔金的竖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一丝冰冷的警惕。这种力量…这种冰冷、精准、非人的计算和执行…绝非艾瑞亚世界所认知的任何体系!
短暂的死寂再次降临。只有泥土滑落的细微声响和三人沉重艰难的呼吸。
“噗…咳咳…” 怀中,莱因哈特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呛咳!一丝带着血沫的气息,艰难地从他灰败的唇间溢出!那微弱的心跳,似乎…比之前稍微有力了一点点?!
芙琳熔金的瞳孔猛地聚焦!她顾不上思考那银灰意志的诡异,所有的注意力瞬间回到了莱因哈特身上!他还活着!而且…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反应?!
“葛…伦…” 芙琳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极其艰难地从沾满泥土的唇间挤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药…他…需要药…还有…水…”
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连移动都异常困难。只能寄希望于那个老铁匠。
葛伦被芙琳的声音惊醒,从对那诡异铁条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药?水?在这种活埋的绝境里?!他艰难地动了动被泥土半埋的身体,绝望地环顾四周。黑暗,尘土,废墟…哪来的药和水?
但当他浑浊的目光扫过那些被掩埋了大半的橡木桶时,一个念头猛地闪过!
“酒桶!老约翰存了…咳咳…存了一些烈酒!还有…一些草药泡的药酒!” 葛伦挣扎着,用尽力气朝着一堆被泥土半埋、但似乎还算完好的小橡木桶爬去!老约翰是个酒鬼,也是个半吊子草药师,他酒窖里总存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希望…希望没全砸烂!”
黑暗中,芙琳紧紧抱着怀中那具冰冷中透出一丝微弱生机的躯体,熔金的竖瞳在绝望的废墟里,如同两点不灭的熔金星辰,死死地、死死地盯着老铁匠爬向酒桶的方向。
空气污浊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扭曲的金属支撑着随时可能崩塌的顶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而莱因哈特那微弱的心跳,在芙琳紧贴的胸膛下,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光标,微弱,却顽强地指向着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