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层西区。午后的阳光被高大的彩色玻璃窗过滤,投下斑斓而肃穆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带着微尘的干燥气息,混合着木制书架经年累月沉淀的深沉木质香。这里是古籍与特藏文献区,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成深邃的甬道,行走其间,连脚步声都被厚厚的地毯吸收,只剩下翻阅书页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压低的咳嗽声,更衬出此地近乎圣殿般的寂静。
林溪攥紧了手中的帆布包带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速写本里那行冰冷的指令——“图书馆三层西区,终端机A7”——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神经。她穿过一排排高耸至天花板的书架,目光扫过上面烫金的、晦涩难懂的书名:《天体运行论》手稿复刻、《星图演变考》、《前数字时代密码学》…空气仿佛都凝滞着几个世纪前的智慧尘埃。
终端机A7。它就在西区最深处,一个靠墙的角落。不同于普通阅览区那些联网的公共电脑,这台机器看起来更老旧,也更厚重。深灰色的金属外壳,方正的CRT显示器像一块厚重的黑砖,屏幕上没有任何Windows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闪烁着绿色光标的纯黑色DOS命令行界面。
林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这场景,与A教304教室里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何其相似!冰冷的命令窗口,像一只沉默的眼睛,等待着密钥的输入。
她深吸一口气,在终端机前那张同样老旧的高背木椅上坐下。木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将帆布包放在脚边,从里面取出那本用牛皮纸包角的速写本,翻到江屿留下新指令的那一页。
密钥:你输入的“名字”
Lin-Xi Team。
这四个字,在A教304触发了“星辰”项目的初始化,也间接导致了图书馆无人机的失控风暴。现在,它成了打开眼前这扇冰冷之门的钥匙。是福是祸?林溪的手指悬在布满细小划痕的键盘上方,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她牛仔裤口袋里那枚紧贴大腿的银色徽章,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震动!像一颗被唤醒的心脏,轻轻搏动了一下!
林溪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口袋。隔着布料,她能感受到那枚徽章冰冷的金属触感,以及那道幽蓝微光似乎比平时更活跃了一些。这震动…是因为靠近这台终端机?这台机器…和徽章有关?
一个更大胆、更令人心悸的猜测在她脑中成型:江屿指引她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光影透视校准”和“动态捕捉参考”,更重要的…是为了这枚徽章?或者说,这枚徽章,本身就是解锁更深层秘密的…另一把钥匙?
徽章的震动只持续了一瞬就平息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但林溪的心却无法平静。她看着屏幕上固执闪烁的绿色光标,又低头看了看速写本上江屿冷硬的字迹。最终,她咬了咬牙,将微微颤抖的指尖按在了冰凉的键盘上。
L-i-n- -X-i- -T-e-a-m
敲下回车键的瞬间,林溪屏住了呼吸。
屏幕上的绿色光标消失了。黑色的背景上,白色的字符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开始飞速滚动!速度之快,远超之前在304教室所见!字符流形成一道刺目的白色瀑布,发出高频的、几乎听不见的“滋滋”声,仿佛这台沉睡的老旧机器正在全力运转某种超越它本身负荷的程序!
几秒钟后,字符流的滚动骤然停止!
屏幕中央,缓缓浮现出一幅高分辨率的黑白影像。那似乎是一张极其古老的照片扫描件,画面有些模糊,布满了时光的噪点。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旧式连衣裙、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正坐在一个老旧的秋千上,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她的眉眼弯弯,充满了无忧无虑的纯真。
而在照片的右下角,用娟秀却有力的钢笔字写着:
晚舟,六岁,摄于星野孤儿院。1987.夏。
晚舟?星野孤儿院?1987年?
林溪愣住了。这和“星辰”项目有什么关系?和江屿又有什么关系?这个叫晚舟的小女孩是谁?
就在她疑惑之际,屏幕上的影像发生了变化。照片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极其精细的…铅笔素描!
素描的主体,是一枚放大后的、结构复杂的金属徽章。徽章的中心,一道竖立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缝隙清晰可见。而在徽章周围,环绕着无数细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星轨般运行的计算公式、几何拓扑图和能量流分析图!这些冰冷的数字和线条,如同众星拱月般,围绕着那枚徽章中央的幽蓝缝隙,仿佛在解析它的构成、它的能量来源、它的…本质!
林溪的呼吸瞬间停滞!这枚徽章…正是她口袋里那枚!江屿贴身佩戴、在高烧昏迷中都在潜意识保护的那枚!这幅素描,分明是在用最理性、最冰冷的方式,解剖着这枚徽章的秘密!是谁画的?是江屿吗?他用他擅长的精密笔触,描绘着这枚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冰冷物件?
屏幕再次变化。素描淡出,一行清晰的中文字体浮现:
核心密钥载体:星尘徽章(状态:休眠)
激活指令:未知(关联:晚舟)
警告:深度解析可能导致不可逆熵增。路径终止于此处? Y/N
星尘徽章?晚舟?不可逆熵增?路径终止?
一连串的信息如同重锤砸在林溪的心上。她口袋里的徽章再次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震动!仿佛在回应屏幕上的警告!关联晚舟…那个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小女孩?她和江屿…是什么关系?姐姐?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江屿高烧昏迷时反复呼唤的“姐姐”…难道就是这个“晚舟”?
巨大的谜团和强烈的直觉驱使着林溪。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冰冷的“Y/N”选择,手指悬在键盘上。终止?不!她需要答案!关于江屿,关于这枚徽章,关于那个叫晚舟的女孩,关于这一切混乱背后的真相!
她不再犹豫,指尖重重按下了“Y”键!
就在“Y”键按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屏幕上所有的文字和图像瞬间消失!整个CRT显示器猛地爆发出刺眼欲盲的幽蓝色光芒!那光芒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完全汇聚在屏幕中央,形成一道极其凝聚、如同实质般的幽蓝光束,直直地射出!
光束的目标,赫然是林溪牛仔裤口袋的位置——那枚紧贴着她身体的星尘徽章!
“嗡——!”
一声低沉而持续的蜂鸣从老旧的终端机内部响起,带着一种不祥的震颤!口袋里的星尘徽章瞬间变得滚烫!那道幽蓝的缝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穿透了薄薄的牛仔裤布料,将林溪大腿外侧映照出一小片诡异的幽蓝!
一股强大而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粗暴地冲进了林溪的大脑!
不是图像,不是文字,而是一种纯粹的感觉洪流!巨大的悲伤、刻骨的孤独、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种如同恒星寂灭般、冰冷而绝望的愤怒!这些情绪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她的意识深处!与此同时,无数破碎的、高速闪回的画面碎片在她眼前炸开:
——冰冷的金属墙壁,闪烁的红色警报灯!
——一双沾满机油和血迹、骨节分明的手,徒劳地拍打着厚重的玻璃门!
——一张苍白而惊惶的少女脸庞,隔着玻璃,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深深的眷恋!(是照片上的晚舟!但已是少女模样!)
——一个穿着白大褂、背影模糊的男人,在操作台前疯狂敲击着什么…
——巨大的爆炸火光,吞噬了一切…
——最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和一声撕心裂肺、却仿佛被真空吞噬的呼喊:“…姐——!”
“啊!” 林溪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尖叫,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剧烈的疼痛如同钢针贯穿太阳穴,那些混乱的情绪和画面碎片疯狂撕扯着她的意识,让她眼前发黑,几乎从椅子上栽倒下去!
幽蓝的光束消失了。终端机屏幕恢复了死寂的黑色,只有那个绿色的光标重新开始闪烁,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蜂鸣声也戛然而止。只有口袋里的星尘徽章,依旧残留着滚烫的触感,那道幽蓝的缝隙光芒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能量。
林溪趴在冰冷的终端机控制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头痛欲裂,那些强行灌入的混乱情绪和画面碎片依旧在脑海里翻腾冲撞,带来阵阵眩晕和恶心。
晚舟…爆炸…白大褂男人…绝望的呼喊…
这就是徽章里封存的秘密?这就是江屿背负的过往?那深入骨髓的悲伤和愤怒…是他的?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的书架阴影里。
林溪浑身一僵,心脏瞬间沉入谷底。她艰难地、缓缓地转过头。
书架投下的深沉阴影中,江屿静静地站在那里。他不知何时来的,又看了多久。午后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而冰冷的光影。他的脸色在光影交错中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那双墨色的眸子,此刻不再是深潭,而是凝结了万载玄冰的寒渊,里面翻涌着林溪从未见过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地钉在林溪身上,钉在她那只下意识按住滚烫口袋的手上,钉在她苍白惊惶、冷汗涔涔的脸上。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冰冷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