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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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玄消失后留下的冰寒与那句如毒蛇吐信的低语,并未随着身影的消散而减弱,反而如同跗骨之蛆,更深地钻入这片巨大胃袋的每一寸粘腻血肉,钻进在场每一个活人的骨髓。粘稠的空气中,血玉残片最后散逸的那一丝妖异波动,如同最上等的诱饵,持续撩拨着墨离体内那头名为饥饿的野兽。

影蛊在他左侧锁骨下方疯狂地鼓胀、收缩,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冰锥刺入骨髓般的剧痛与灼烧灵魂的渴望。那渴望并非针对实物,而是对一切“存在”本身的贪婪,尤其是对刚刚被强行撕裂、尚未完全消散的怨灵巨爪残留的……纯粹怨念精华!那种饱含痛苦与绝望的能量,对于初生的影蛊而言,是难以抗拒的饕餮盛宴。

“呃啊——”墨离死死按住左胸,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佝偻着身体,额角冷汗涔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视野的边缘,黑暗如同活物般不断侵蚀、蔓延,影子的轮廓在他脚下剧烈地扭曲、拉伸,边缘滋生出无数细密、贪婪、如同黑色水蛭般的触须,无声地探向怨灵巨爪崩溃消散的中心区域——那里,粘稠的怨气黑烟尚未散尽,无数被强行撕裂的、细微的怨念碎片如同无形的飞蛾,在污浊的空气中绝望地扑腾。

“墨离!”白夜冰冷的声音穿透粘稠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他强行支撑着站起身,焦痕遍布的右臂垂在身侧,符甲手套覆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符枪黯淡的红光勉强锁定在墨离身上。“控制它!那是毒!蛊会反噬!”

警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墨离被饥饿主宰的意识中只激起微弱的涟漪。反噬?毒?此刻,那残留的怨念碎片散发出的“香气”,远胜过世间任何珍馐!那是对影蛊本能的、无法抗拒的呼唤!理智的堤坝在深渊本能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破碎气音的呻吟。

是君影!

她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空洞的瞳孔毫无焦距,却精准地“望”向墨离的方向。失血过多的脸庞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艰难地抬起,摸索着,最终紧紧抓住了墨离盖在她身上的外套衣角。力道微弱,却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

“别…吃…”破碎的气音,如同风中残烛,几乎细不可闻。她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撕裂时空的、由纯粹怨毒构成的未来景象。“它…在哭…”

君影的触碰和那微弱到极点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穿了墨离被饥饿灼烧得混沌的意识!一股尖锐的刺痛感,并非来自影蛊,而是源自灵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那刺痛感瞬间压过了饥饿的咆哮!

他猛地低头,撞进君影那双空洞、却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眼睛里。那双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洞悉真相后的悲悯与恐惧。

“哭?”墨离嘶哑地重复,仿佛无法理解这个字眼。怨灵…也会哭?

就在他心神剧震、意志堤坝出现一丝裂缝的瞬间,影蛊抓住了这千分之一秒的破绽!

轰——!

一股狂暴、冰冷、彻底属于黑暗深渊的意志,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蛮横地冲垮了墨离最后的抵抗!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狠狠向后推开,身体的控制权被强行剥夺!视野瞬间被纯粹的、翻涌的墨色吞没!

他的身体,以一种非人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僵硬姿态,猛地挺直!头颅高高昂起,脖颈拉伸出不自然的弧度,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一连串低沉、嘶哑、如同野兽压抑咆哮般的喉音。那双原本属于墨离的眼睛,此刻瞳孔深处,一点纯粹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漩涡急速旋转、扩散,瞬间吞噬了所有眼白!整个眼眶,变成两汪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寒意的漆黑深潭!

“墨离!”白夜厉喝,符枪瞬间抬起,枪口符文明灭不定,却因墨离挡在君影身前而无法锁定!他能清晰感觉到,眼前这个“东西”,气息已截然不同!冰冷、贪婪、非人!

“墨离”动了。

不是奔跑,而是如同鬼魅般向前滑行!双脚似乎并未完全接触温热滑腻的地面,留下两道淡淡的、散发着寒气的黑色轨迹。他的目标,正是那片怨念碎片最为浓郁的区域!

一只苍白的手——属于墨离的手——猛地向前探出!五指张开,指尖萦绕着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浓稠黑暗!

嗡——

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些在污浊空气中绝望扑腾的、无形的怨念碎片,如同被无形的黑洞捕捉,瞬间被强行拉扯、压缩!它们发出无声的、频率极高的尖啸,那是亿万灵魂碎片被强行碾磨的痛苦共鸣!

那只探出的手,掌心前方不足一尺的空间,猛地向内塌陷!光线被扭曲、吞噬,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纯粹虚无的黑暗球体!球体内部,无数细微的、扭曲的、充满痛苦表情的怨灵面孔疯狂闪现、湮灭!浓郁到极点的怨毒能量被强行压缩、提纯,化为一股粘稠如沥青、散发着刺鼻硫磺与灵魂焦糊味的黑暗流质!

“墨离”张开嘴——一个仿佛能咧到耳根的、完全不符合人体结构的巨大裂口!没有牙齿,只有一片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猛地一吸!

那团被压缩到极致的、由纯粹怨念精华构成的黑暗流质,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化作一道粘稠的黑色烟柱,呼啸着,源源不断地被吸入那张黑暗的巨口之中!

吞噬!

没有咀嚼,没有撕咬,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湮灭与吸收!

“呃…呃啊啊啊——!”

墨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并非痛苦,而是一种极致的、病态的满足与力量充盈的颤栗!他皮肤下的血管瞬间凸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如同皮下爬满了无数细小的黑色蚯蚓!裸露的皮肤表面,温度急剧下降,甚至凝结出细密的、散发着寒气的黑色冰晶!一股远比之前洛玄在场时更加阴冷、更加沉重、仿佛来自九幽黄泉最深处的恐怖威压,以他为中心,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般汹涌扩散!

整个巨大的胃袋空间随之共鸣!蠕动的血肉墙壁发出沉闷的哀鸣,分泌消化液的速度骤然加快,如同被这纯粹的黑暗力量所刺激、恐惧!地面上流淌的污血和组织液,在靠近墨离身体数尺范围时,竟诡异地冻结、凝固!

“停下!你会被它彻底吞噬!”白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试图靠近,但那弥漫的、几乎冻结灵魂的黑暗威压让他寸步难行!符枪枪身上的符文疯狂闪烁,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侵蚀。

然而,就在那汹涌的、饱含亿万怨毒与痛苦的黑暗流质即将被完全吞噬殆尽的瞬间——

“呜…”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飘渺的啜泣声,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墨离的意识最深处响起!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如同冰冷的泉水,直接灌入他的灵魂!

那声音…熟悉到令他灵魂战栗!是他多少个日夜在绝望中反复咀嚼、在噩梦中拼命追逐、最终却只能在冰冷墓碑前刻骨铭心铭记的…妻子的声音!

冰冷、绝望、带着深入骨髓的痛苦与…无法言说的饥饿。

“呜…好冷…好饿…”

啜泣声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蕴含着足以冻结时空的悲伤。

“阿离…你在哪…我找不到你了…好黑…好冷…”

声音的来源,并非外界,并非这片污秽的胃袋空间。那感觉…无比清晰地指向他体内——那正在疯狂吞噬怨念、满足着深渊饥饿的影蛊最核心的黑暗深处!

仿佛有一个被遗忘、被囚禁的灵魂,正在那无边的黑暗牢笼中,因寒冷与饥饿而瑟瑟发抖,绝望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呃——!!!”

墨离吞噬的动作,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僵住!

那占据他身体的、冰冷贪婪的深渊意志,在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啜泣声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和混乱!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水!

翻涌的黑暗瞬间停滞!

墨离那被纯粹黑暗占据的双眼,瞳孔深处那旋转的黑色漩涡猛地一滞!一丝属于他自己的、极度的痛苦、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如同闪电般撕裂了纯粹的黑暗,短暂地重新占据了主导!

“谁…?!”一个沙哑、破碎、仿佛不属于他自己的声音,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出。

就是这刹那的清醒与动摇!

“就是现在!”白夜眼中厉芒爆闪!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影蛊吞噬怨灵核心、力量达到顶峰却又因那诡异的啜泣而出现意志缝隙的瞬间!

他不再犹豫!左臂猛地抬起,并非使用符枪,而是并指如剑!指尖没有符光,只有一点凝聚到极致、如同烧红针尖的本命精血!那血珠殷红欲滴,内部仿佛蕴含着无数细小的、燃烧的金色符文!

嗤——!

白夜指尖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闪电般点向墨离左侧锁骨下方——影蛊盘踞的核心位置!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

滋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印上寒冰!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浓郁的黑烟猛地腾起!墨离身体表面的黑色冰晶瞬间汽化!皮肤下疯狂蠕动的青黑色血管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蚯蚓,剧烈地扭曲、收缩!

“呃啊啊啊啊——!!!”

墨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抽搐!那股冰冷、贪婪、占据他身体的深渊意志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吞噬的动作被强行中断!他眼眶中那纯粹的黑暗如同破碎的墨镜片般片片剥落,重新显露出属于人类的、布满血丝和极致痛苦的瞳孔!

他踉跄着后退,左手死死捂住锁骨下方被白夜点中的位置,那里皮肤焦黑一片,散发出皮肉烧焦的恶臭。一股冰冷粘稠的黑色液体,如同污血般从焦黑的伤口边缘缓缓渗出。

而在他体内,影蛊发出无声的、充满愤怒和痛苦的尖啸,疯狂地撞击着他的意识壁垒,却因白夜那蕴含本命精血的一指而暂时被压制、禁锢。

那源自影蛊核心深处的、亡妻绝望的啜泣声,也随着影蛊被重创压制,如同被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死寂。

只剩下墨离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白夜因消耗过大而微微摇晃的身影,以及角落里,君影因恐惧而更加急促的微弱呼吸。

墨离缓缓抬起头,汗水混着血污从他额角滑落。他的眼神空洞、涣散,残留着被深渊意志侵蚀的冰冷,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刚刚吞噬了无数怨灵精华的手。皮肤上残留的青黑色纹路正在缓缓消退,指尖还萦绕着丝丝缕缕未散尽的黑暗寒气。

刚才…那声音…是真的?

亡妻的啜泣…从自己的影蛊里传来?

“冷…饿…找不到你…”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的心脏。

“你…听见了?”墨离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角落里的君影,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寻求确认的疯狂,“你刚才说…它在哭…你听见了?对不对?!”

君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双眼“望”向墨离的方向,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抓住他衣角的手,攥得更紧,指关节泛出绝望的白色。

白夜捂着焦黑的右臂伤口,冰冷的视线扫过墨离失魂落魄的脸,又落在他锁骨下方那缓缓渗出黑色粘液的焦痕上,声音低沉得如同墓穴里的回音:

“蛊食其主…开始了。你体内的东西,它‘吃’下去的,远不止怨灵。”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审判,“它吃掉的,是你最不想失去的东西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