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锦守在谢无归房里,反正也没法睡,索性就拿出《首辅大人的秘密情事》,翻看起来。
话说,二十七年前,崔家幼女崔荷生得貌美如花,肌肤赛雪,眼眸灵动。前来求娶的人家,从崔府大门一直排到了城门口。
彼时的崔荷,天真烂漫,对世间情爱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在一次偶然的庙会上,她邂逅了一个男子。那男子长相英俊,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之态,三言两语便轻易地拨动了崔荷的心弦。
涉世未深的崔荷,就此陷入了爱河,识人不清的她,全然不知这男子实则心怀不轨。很快,崔荷便珠胎暗结,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即将迎来幸福美满的生活,于是,她毅然决然地跟随那男子私奔。
然而,现实却如同一记重锤,无情地砸向了崔荷。待她产下一子后,那薄情寡义的男子竟露出了真面目,狠心将她抛弃。身无分文、孤立无援的崔荷,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一路颠沛流离,历经千辛万苦,才辗转回到了崔家。
此时的她,已然不复往昔的光彩照人,眼神中满是绝望与空洞,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她将自己所有的痛苦与悔恨,都一股脑地发泄在了无辜的孩子身上,满心恨意地认为,是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陷入了如今这般万劫不复的境地。
崔家的长辈们觉得崔荷此举有辱门风,让崔家沦为了他人的笑柄;至于崔家的兄弟姐妹们,心疼崔荷所遭受的苦难,将这份心疼转化为了对谢无归的厌恶。
他们觉得谢无归是崔荷不幸的根源,仿佛靠近他,就会沾上那令人难堪的晦气,因此对他避之不及。
所以谢无归从年少时起,便饱尝了世间的孤苦与辛酸。别的孩子在父母怀中撒娇嬉闹时,他却只能独自蜷缩在冰冷的柴房角落,无人关心他是否饥饿,是否寒冷。
平日里,稍有不慎犯错,便会招来下人们的打骂与嘲讽,在这崔府之中,他仿佛是一个多余的存在,孤独地在黑暗中挣扎着成长。
看到这里,李时锦转头望向床榻上沉睡的身影——谢无归的睡姿依然戒备,即使在昏迷中,双手仍不自觉地攥紧被角,指节泛着青白。
“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他那双眼睛为何总是冷若冰霜。在这个人漫长的成长岁月里,连最基本的温暖都是奢求。那些打在身上的棍棒,刻在心里的冷眼,一点一点将他塑造成如今这副模样——像只遍体鳞伤的困兽,宁可独自舔舐伤口,也不愿接受任何人的靠近。
也难怪他心存死志。
一个从未被世界温柔以待的人,又怎么会对人间有所留恋?
烛火渐弱,李时锦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她可以医治他身上的伤,却不知该如何温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李时锦又下山去了,这次她去成衣铺给谢无归买两件素色棉布长衫,料子不算顶好,但胜在厚实柔。总不能叫他一直穿着僧袍。
结完账后,她看着钱袋里的几块碎银和铜板。
她叹了口气,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她如今养着一个男人,秉持着“男人可以吃苦,她却不能委屈自己”的原则,决定寻一位金主。
思及此,回到寮房后,她取出传讯玉佩。
“师弟师弟,呼叫呼叫,收到请回答!”
三息过后,玉佩里传来清朗男声:“师姐?你不是出去历练了吗?遇到危险了?”
李时锦坐在椅子上,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传讯玉佩。
“危险?比危险还可怕!”
“你师姐我染上了穷病,再不医治就要命丧黄泉了,快借我些银钱救命!”玉佩那头突然沉默了几息后,玉佩表面突然泛起一阵金光,几张银票从玉佩中缓缓浮现。李时锦眼睛一亮,连忙伸手接住。
“拿着这银票,到大周境内的钱庄兑换。师姐,出门在外,可千万别苦了自己呀。
李时锦感动得差点落泪,连连点头,好的师弟,师姐一定不会苦了自己的。
"好师弟!师姐没白疼你!"
恍惚间,她仿佛又见到师弟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清河崔氏嫡子崔望。
据说出生时满室生香,百鸟绕梁三日不绝。要不是从小体弱多病,老登刚好云游路过,见他灵根天成,是修仙的好苗子,才将他收为弟子,带回山中。现在怕是早就成了名动京城的贵公子。
“回去时候,师姐给你带糖人。”
"好。"崔望答得轻,尾音却带着温软。
瞎聊了几句后,他们便切断了通讯。
解决了钱的问题后,李时锦心情大好。便打算后山摘一些鲜花,放到谢无归房中,点缀一下房间,好叫他别那么苦闷。
路上碰到一名挑水的小沙弥路过。
小沙弥单手竖掌于胸前,道:“李施主”。
李时锦认出来,是专门照顾谢无归那位小沙弥。
“小和尚,怎么一人来挑水呀?”
"今日寺里来了位贵人,师兄们都去前院了。"
李时锦望着小沙弥单薄的身影在溪边费力地打水,僧袍下摆已被溪水浸湿了大半。她上前两步,接过他手中的木桶。
"我来帮你。"
清水哗啦倒入桶中,溅起的水珠沾湿了她的袖口。小沙弥被她的大力震惊了,不好意思地双手合十道谢。
"什么贵人这般郑重?"
沙弥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贵人要在寺里待上几日,听住持讲经。"小沙弥补充道。"谢施主这几日气色好了不少,只是腿伤还未痊愈。寺里有位木匠师兄留下的轮椅,待会我取来给您送去。
"有劳小师父了。"她谢道。
两人一路聊着,挑着水,回到了庙里。
李时锦在寮房角落寻了个素白瓷瓶,瓶身细长,釉面泛着温润的哑光。她将采来的野菊与野兰仔细修剪,一枝枝插入瓶中。淡紫与明黄的花瓣相互映衬,显得格外鲜活。
她将花瓶摆在谢无归床头的矮几上,恰好能被晨光最先照到。
野兰的清香混着菊花的甘苦,慢慢驱散了屋内沉郁的药味。微风拂过,花瓣上的露珠轻轻颤动,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鲜花?谢无归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
鲜花对于一个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没有未来的人来说,是最没有用的。
他想起母亲发疯时攥着他的手腕,指甲掐进他皮肉里:“你为什么要出生?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恶鬼。”
那时床头也供着新鲜的花,佛手柑的香气混着血腥气,是他记忆里最作呕的味道。
谢无归看着摆弄花枝的她,今天的她穿了一件水蓝色的棉麻长衫,那颜色像是初春时分的湖水,清透中带着一丝朦胧的温柔。
她的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束起,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发梢带着微微的弧度,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几缕碎发垂在耳际,时不时扫过她白皙的颈侧。
"好看吗?"她笑着看向他,眼角微微弯起,像是盛着晨露的月牙泉。
谢无归眸光微动,却终是别过脸去。
他的睫毛在光影交错间轻颤,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明媚灼伤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