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我墙头猫儿相,回赠傻狗耍棍忙。”
李玄之看着那两句诗,又看了看画上那只抱着“棍子”傻笑的狗,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只傻狗,圆圆的脑袋,耷拉着两只大耳朵,胖乎乎的身子,短短的四条腿,还有一条翘得老高的小尾巴。
越看,竟越觉得有几分……可爱。
得喜在一旁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只是心里暗暗称奇,这位崔大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李玄之抬手,示意杨显忠可以退下了。
杨显忠躬身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杨大人,请留步。”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杨显忠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得喜正亦步亦趋地跟了出来,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
“得喜公公。”杨显忠拱手还礼。
“咱家送送杨大人。”
杨显忠知道,这宫里头的内侍总管,迎来送往是常态,但亲自送到这儿,怕是不止送行这么简单。
他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有劳公公。”
得喜揣着袖子,微微佝偻着身子,走得很慢。
“杨大人,咱家斗胆问一句,那位崔家大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角偷偷觑着杨显忠的脸色。
杨显忠听了这话,他知道得喜这是在探口风。
这位内侍总管,能在陛下身边稳坐多年,哪里是个简单的人物?
眼瞧着陛下对崔大姑娘的态度不同寻常,立刻就机警地打听起来,生怕自己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公公,您这人精似的,心里头难道还没个数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却反将了得喜一军。
得喜闻言,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得更深了。
他知道杨显忠这是不肯明说了。
不过,不肯明说,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能让杨显忠这般滴水不漏地护着,还不敢轻易透露底细的,那这位崔大姑娘的分量,怕是比他想的还要重。
他心里头暗暗记下,对崔家大姑娘,日后定要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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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喜。”
候在殿外的得喜立刻应声进来,躬身垂首:“奴才在。”
“去,”李玄之目光落在书案一角的镇纸上,语气平淡,“寻些画本子来。”
画本子?
得喜微微一愣,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自家主子。
陛下怎么突然想起要看画本子了?
那玩意儿,不都是后宫那些娘娘们闲来无事,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吗?
“是,奴才这就去。”
虽然心里纳罕,得喜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连忙躬身应下,快步退了出去。
宫里头什么都不多,就是地方大,人多,还有就是……给各宫主子们备下的玩意儿多。
尤其是那些为了排遣深宫寂寞,供嫔妃们消愁解闷的画本子,更是堆积如山。
才子佳人,神仙鬼怪,英雄传奇,市井趣闻,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得喜不敢怠慢,亲自去了内存库房,着小太监们搬了整整一大箱出来。
箱子沉甸甸的,打开来,各色封皮的画本子挤得满满当当。
得喜指挥着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这一大箱画本子抬进了御书房。
“陛下,您要的画本子,奴才都取来了。”
李玄之搁下手中的朱笔,抬眼看向那满满一箱的书册,微微颔首。
他站起身,踱步走到箱子旁。
得喜连忙上前,想要替他翻捡。
“不必,”李玄之摆了摆手,“朕自己来。”
他竟真的俯下身,在那一堆花花绿绿的画本子中随意翻看着。
陛下……竟然亲自在挑画本子?
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得喜的心思不由得活络开了。
他悄悄抬眼,觑着自家主子。
陛下今年二十有三,后宫却依旧空悬,偌大的皇宫,除了他们这些内侍宫女,竟是连一个能陪着说说话的可心人都没有。
得喜跟在陛下身边十几年,一路看着他走来。
五岁登基,朝堂风雨飘摇,太后垂帘,权臣把持朝政。
十五岁,他以雷霆手段,一举铲除盘踞多年的摄政王及其党羽,亲政掌权。
十八岁,边关告急,他不顾朝臣反对,御驾亲征,于万军之中,浴血奋战,硬生生将入侵的蛮族打了回去,换来边境数年安稳。
文治武功,杀伐决断,这位年轻的帝王,手段狠厉,心思深沉,早已无人敢小觑。
只是……
外界看他,是英明神武、不近女色的圣君。
可得喜却知道,这背后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艰难与孤寂。
甚至有几位老臣,还曾旁敲侧击地向他打听过,陛下是不是因为当年御驾亲征,在战场上受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伤,这才……导致不能人道?
他甚至……他甚至还曾大不敬地偷偷猜想过,陛下该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
毕竟陛下身边除了他们这些阉人,连个宫女都甚少近身。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像。
陛下对那些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太监,也向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如今看来……
得喜看着自家主子专注地翻看着那些画本子的侧脸,心中终于确定。
陛下这是……开窍了。
他心里头那块悬了多年的大石头,好像终于落了地。
不容易,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陛下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他比谁都清楚。
小小年纪登基,太后抱着不肯放权,朝堂上豺狼环伺,哪天不是如履薄冰?
天家哪有什么真正的母子情分,全是互相算计。
他看着陛下从一个稚童长成如今挺拔沉稳的青年帝王,但每逢年过节,万家灯火团圆时,偌大的宫殿里,陛下总是自己一个人,对着一桌冷冰冰的御膳,连个能说句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如今陛下总算是有了点人气儿。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李玄之随手抽出了几本。
一本是讲精怪志异的,一本是时下最流行的话本传奇,还有一本,竟是描绘市井风情的趣闻杂记。
他将挑出来的三四本画子放到一旁,挥了挥手:“这些,都拿下去吧。”
“是。”得喜连忙应着,示意小太监将那沉重的箱子抬走。
李玄之拿起方才挑出的那几本画本子,又翻了翻,似乎还算满意。
他将画本子递给得喜。
“送到安远伯府,交给杨显忠。”
他躬身应道:“奴才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