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又是半年多了,风泠鸢的伤,能好的算是全好了,生活也能够自理了,只是这眼疾,任什么灵丹灵药都没治好,只能勉强模糊视物,也不能见强光;走路时,无可避免地也还是有些不稳。
“臭丫头!老夫的酒呢!”玉承锦急得在风泠鸢身旁团团转。
“藏起来了。”她轻笑着,手里拿着药钵研磨着药材。
玉承锦抓耳挠腮的样子想想就觉得搞笑。
“非烟说不让你喝。”
“哎呀……那小子懂什么,就喝一口,就给老夫喝一口……鸢丫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真的?”
“真的,真的!”玉承锦立马眼睛就亮了起来,点头如捣蒜一般。
“……不行。”她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非烟会说我的。”
“哎呀!你就向着那小子,他哪舍得说你!”
玉承锦气得急跺脚。
那小老头一连求了她几日,就在松口之际,玉非烟却回来了。
以至于他才看见了眼前这幅景象,她就这么坐在秋千上,头上随意别着一支枯木逢春簪,黑色枝丫上面长着几朵桃花,不吵不闹,优雅恬静,安静得像一幅画。
一瞬间,那小老头像打了霜的茄子蔫了。
“我回来了,饿了吗?”
“嗯,饿了。”
他灿然一笑,宛若万千繁华,刹那间,在他眼角渐渐欲染开来。那笑容是如此深入人心,又不染俗尘,使人如照明月,心神俱醉。
纵然是银河炫目,纵然是江山如画,终不及他一笑的绝世风华。
玉非烟有些无奈的看着他:“师父,您身子不好,不可喝。”一句话气得玉承锦吹胡子瞪眼。
只因几十年前在羲和被人追杀,伤了根本,也失去了……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难言之隐,玉承锦是,风泠鸢也是……有些话说了,伤情;不说,遗憾……
玉非烟将食盒搁在石桌上,揭开盖子时,蒸腾的热气裹着桂花甜香漫开来。风泠鸢鼻尖微动,扶着秋千绳慢慢起身,朝着石桌走去。
“今日是上巳节。”他忽然说。
玉承锦闻言猛地回头:“今日……就该饮酒!”
“师父。”玉非烟指尖轻叩食盒,三层屉格随声而开。最上层躺着几块琥珀色冻糕,中层是煨得酥烂的荷叶鸡,底层竟真有两壶流霞酿。小老头眼睛发亮,却见玉非烟将酒壶单独拎出来:“不可多饮。”
风泠鸢摸索着碰到冻糕边缘,指尖沾了点蜜糖。玉非烟很自然地捉住她手腕,用帕子裹住她黏糊糊的指尖。她模糊的视野里,那人睫毛在阳光下像两片透光的蝉翼。
“非烟。”她忽然唤他,“我昨日梦见你了。”
玉承锦啃着鸡腿含混道:“呦呦呦。”
“梦见我们在山上采药。”她空茫的眼睛望向虚处,“你背着我走石阶,我数到第九百九十九级……”
……
墙角传来瓷器轻碰声。玉承锦不知何时摸到了流霞酿,正仰头饮下。玉非烟作势要拦,被风泠鸢拽住袖角:“让他喝吧。”她掌心朝上摊开,“分我半杯可好?”桌子上还剩一壶。
暮色漫过墙院时,三人都有些醺然。风泠鸢倚着桃花树下哼小调,玉非烟忽然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她眼前骤然黑暗,却听见衣料摩擦的细响,是他将她圈在树干前。
玉承锦的鼾声从石桌边传来。
她听见他轻缓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你……”她刚想开口,却被他轻轻按住了唇。
“嘘……”他呼吸间带着清醇酒香,“师父睡着了。”
她忍不住笑:“他哪次偷喝完酒不是倒头就睡?”
玉非烟也跟着低笑,指尖仍贴着她的唇,没有移开。风泠鸢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下意识抿了抿唇,却无意间蹭过他的指腹。两人皆是一怔。
夜色静谧,唯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半晌,玉非烟才缓缓收回手,声音微哑:“……冷吗?”
“不冷。”她摇头,却仍被他裹在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那……”他顿了顿,似是在斟酌措辞,“我方才说的话,你听清了吗?”
风泠鸢沉默片刻,轻声道:“听清了。”
“那你的回答是?”
她忽然抬手,摸索着挪开他遮挡她眼睛的手。模糊的视线里,她只能隐约看见他清俊的轮廓,和那双映着月光的眼睛。
“我的回答是……”她踮起脚,温热的呼吸掠过他耳畔,吻上了他的唇。
玉非烟呼吸一滞,随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靠在他怀里,听见他胸腔里传来沉稳的心跳声。
夜风拂过,摇落一树梨花瓣,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雪。
远处,玉承锦翻了个身,咂了咂嘴,梦呓般嘟囔了一句:“……臭小子。” 周围多了好多不知被他从哪翻出来的酒壶,酒香弥漫。
晨光透过窗棂时,风泠鸢正被满室的药香唤醒。
“醒了?”玉非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她循声转头,模糊看见他端着药碗的轮廓。
“……什么时辰了?”她撑着身子坐起来,青丝随风流动,偶尔几根飘到侧脸上。
“辰时了。”
玉非烟将药碗递到她手里时,温度刚好,又顺手替她拢了拢衣襟。风泠鸢小口啜饮着,忽然蹙眉:“这药......”
“添了蜂蜜。”他轻笑,“知道你怕苦。”
她是怕苦的,只是从前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罢了……
窗外的梨树传来沙沙声响,是春风在逗弄新绽的花苞。玉非烟忽然伸手,从她唇角拭去一点药汁。温热的指腹在唇边停留了一瞬,像是蝴蝶短暂的驻足。
药碗被轻轻搁在床头的紫檀小几上,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你师父呢,醒了吗?“她问道。
“醒了,要去后山挖灵萃呢。”玉非烟叹气,“说是要做梨花酿给你补身子。”
“哪有喝酒补身子的?他是自己想喝吧。”风泠鸢忍不住笑出了声,却突然被揽入一个带着晨露气息的怀抱。玉非烟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闷闷的:“昨日是师娘的忌日,从儿时记事起,上巳寒食的那几天都找不到他的……也不知师父怎么了,今日似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靠着他肩膀,垂眸,若有所思。
“再睡会儿不?”他手指穿过她的长发。
“嗯......”
风泠鸢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仰起脸:“非烟……”
“嗯?”
她摇摇头,只是紧紧地环住他的腰。
远处传来玉承锦中气十足的喊声:“臭小子!又把老夫的锄头藏哪儿去了?”
相拥的两人同时笑出声来。晨光愈盛,将交叠的身影温柔地描摹在地上。
几天后。
玉承锦站在廊下,月光白的长衫被晨露洇出深色痕迹,“此行……万事小心。”
“嗯,我们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