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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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苟的脑子转得飞快,但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硬得连嘴角都抽不动。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株流光溢彩的九转还魂草,又抬头看了看小师妹柳月儿那双逐渐从委屈变成震惊,再从震惊变成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眼睛。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他刚刚还在黑风三煞面前表演了一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戏码,结果现在,他怀里掉出来的东西,直接把他钉死在了“杀人夺宝”的耻辱柱上。

更要命的是——小师妹亲眼看见了!

柳月儿的嘴唇微微颤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但眼神已经变了。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师……师兄,这株草……怎么会在你这里?”

陈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脑子里瞬间闪过一百种解释——

“捡的!”

“别人送的!”

“我刚从黑风三煞手里抢回来的!”

但每一种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因为……这株草现在就在他怀里掉出来的玉盒里!

而且,他刚刚还在百草殿里摸尸摸得欢快,甚至还顺手阴了黑风三煞一把,现在衣服破烂、头发凌乱,怎么看都像是刚干完一票大的。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苟深吸一口气,决定——继续演!

他猛地捂住胸口,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声音颤抖着说道:“小师妹!你……你误会了!这株草……这株草是我刚刚从黑风三煞手里抢回来的!”

柳月儿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泪珠滚落下来,但她的表情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柔弱无助,反而带着一丝微妙的审视。

“抢回来的?”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对!对!”陈苟立刻点头如捣蒜,脸上写满了“真诚”,“我刚刚路过幽魂涧,正好看到黑风三煞在欺负人!我一看,这不是小师妹你吗?我当场就怒了!冲上去跟他们拼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挥舞着拳头,仿佛真的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然后呢?”柳月儿静静地看着他,眼神越来越微妙。

“然后……然后我趁他们不注意,撒了一把石灰粉,又用了一招‘猴子偷桃’,再补上一记‘黑虎掏心’,最后……”陈苟越说越兴奋,甚至比划了起来,但说着说着,他突然意识到——

等等,我是不是说得太详细了?

柳月儿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师兄,你刚才不是说……你是‘误入’百草殿的吗?怎么又变成‘路过幽魂涧’了?”

陈苟:“……”

完了,编漏了!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额头上渗出一滴冷汗。

柳月儿轻轻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盒,手指轻轻抚过那株九转还魂草,语气幽幽地说道:“师兄,你知道吗?这株草……我守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才等到它成熟。”

陈苟咽了口唾沫,干笑道:“啊哈哈……是吗?那真是辛苦你了……”

柳月儿抬起头,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清澈,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所以,师兄,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陈苟一愣:“补偿?”

柳月儿微微一笑,笑容甜美得像是春日里的桃花,但陈苟却莫名觉得后背一凉。

“对啊,补偿。”她轻声说道,“毕竟,师兄可是‘帮我’从黑风三煞手里‘抢’回了这株草呢。”

她特意在“抢”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意味深长。

陈苟:“……”

草!

这小师妹……怎么比我还阴?!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糖浆,带着遗迹深处特有的腐朽与尘埃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九转还魂草散发的七彩流光无声流淌,映在柳月儿脸上,将那抹清甜的笑容衬得有些虚幻,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补偿?”陈苟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石头。他看着柳月儿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像藏着深潭的眼睛,脑子里警铃大作。这小师妹,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寻常外门弟子,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弟子,骤然发现师兄“抢”了自己守了三天三夜的宝贝,要么是愤怒质问,要么是委屈哭诉,哪会像这样笑吟吟地谈“补偿”?这笑容,让他感觉比刚才面对黑风三煞的刀锋还要危险几分。

“对啊,师兄。”柳月儿轻轻掂了掂手中温润的玉盒,九叶仙草的光芒在她指尖跳跃,她的声音依旧柔柔的,带着点刚刚哭过的微哑,“你看,这草呢,本来是我的。现在呢,在师兄你‘英勇奋战’后,失而复得……这过程,是不是很惊险?是不是很辛苦?”

陈苟嘴角抽了抽,硬着头皮点头:“是…是挺辛苦的,那三个家伙,凶得很!”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心有余悸。

“所以呀,”柳月儿上前一小步,距离近得陈苟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草药和泥土的少女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她微微歪着头,大眼睛扑闪扑闪,像是不谙世事,“师兄付出了这么大的努力,帮月儿夺回了仙草,月儿心里感激得很呢。只是……”

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为难:“只是,月儿守这株草,也是耗费了无数心力,还差点被黑风三煞伤了……师兄你看,这补偿……”

来了! 陈苟心中警铃疯狂作响。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就知道这丫头没安好心!这哪里是感激,分明是敲竹杠!而且敲得如此清新脱俗、理直气壮!

“小师妹,”陈苟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点“师兄的关怀”,“你看你这话说的,师兄帮你,那不是天经地义吗?同门之谊,守望相助,谈什么补偿不补偿的,生分了!”他试图用“大义”来堵柳月儿的嘴,同时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寻找着可以溜之大吉的路线。跟这小狐狸待久了,他怕自己骨头渣子都被算计没了。

“哦?”柳月儿抬起头,眼中那点委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促狭,“师兄的意思是,你拼着性命危险,用石灰粉、猴子偷桃、黑虎掏心……这些‘天经地义’的手段,帮师妹我抢回仙草,纯粹是出于高尚的同门情谊,不图任何回报?”她刻意加重了那几个招式的名字,语气里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

陈苟的老脸难得地红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当然!师兄我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急公好义!”他说这话的时候,破烂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配合着鸡窝似的头发,颇有几分“风骨”——只是这风骨怎么看都透着股猥琐气。

柳月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如同玉珠落盘,在寂静的遗迹通道里格外清晰。她这一笑,之前的柔弱委屈彻底烟消云散,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灵动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精明。

“师兄,你可真有趣。”她笑吟吟地看着陈苟,“既然师兄如此高风亮节,那月儿也不好意思再提什么俗物补偿了……”

陈苟心中一喜,暗道有门!这小丫头片子,终究还是脸皮薄!

“……不如这样吧,”柳月儿话锋一转,笑容更加甜美,却让陈苟瞬间汗毛倒竖,“师兄你刚才对付黑风三煞的手段,真是让月儿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尤其是那石灰粉撒的时机,那撩阴腿的狠辣,简直是神来之笔!月儿深感佩服,也深感……实用。”

她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贴着陈苟的耳朵,吐气如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诱哄般的亲昵:“师兄,你看,月儿一个弱女子,在这危机四伏的遗迹里,实在是朝不保夕,心惊胆战。师兄你手段高明,经验丰富,不如……教教月儿几手保命的‘绝招’?比如,那石灰粉的配方?还有,怎么才能又快又准地……嗯,踢中要害?”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带着少女的馨香,但陈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教她?!教她怎么撒石灰粉?教她怎么踢裆?!

陈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清丽脱俗、此刻却写满“求知欲”的小脸。这小师妹……她脑子到底怎么长的?!一个姑娘家,居然对这种下三滥的阴招感兴趣?!还要学?!

“小师妹!这……这成何体统!”陈苟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义正言辞地拒绝,仿佛柳月儿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这等下作手段,有违正道!我辈修士,当以堂堂正正之姿……”

“哦?是吗?”柳月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玉盒,七彩流光随着她的动作流淌,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凉意,“可是师兄你刚才用得,好像很顺手呢?难道师兄对付黑风三煞,用的不是‘正道’手段?”

她微微歪头,眼神纯净无辜:“还是说,师兄觉得,月儿身为女子,就不该学这些‘下作’的保命本事?就该等着像刚才那样,被人抢了东西,或者……更糟?”

陈苟被噎得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是,老子就是双标,老子能用你不能用”吧?这小师妹,句句都往他心窝子上戳!

“再说了,”柳月儿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循循善诱,“师兄,你看这九转还魂草,多么珍贵啊。若是月儿学会了师兄的几分本事,以后说不定也能像师兄一样,‘机缘巧合’地发现一些好东西……到时候,师兄作为‘授业恩师’,月儿能不‘孝敬’师兄吗?”她刻意在“机缘巧合”和“孝敬”上加重了语气,眼神里的暗示几乎要凝成实质。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加利诱!

陈苟瞬间明白了这小狐狸的算盘:要么,交出阴人的技术;要么,就别想从她手里分到半点好处!甚至,她以后还可能用“师兄教的”本事去搞事,然后把黑锅扣他头上!这买卖……怎么看都是他亏啊!

他看看柳月儿手中那流光溢彩的仙草,又看看她那张写满“我很单纯很好学”的脸,内心天人交战。这草的价值,足以让筑基修士都眼红!可那些保命的阴招,是他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总结出来的,是他的底牌!

教?还是不教?

教了,等于给自己培养一个潜在的、更狡猾的对手(而且这对手还捏着自己的把柄)!不教?这株仙草就彻底跟自己说拜拜了,而且这小师妹看起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谁知道她会不会转头就把自己“杀人夺宝”的事情宣扬出去?黑风三煞可还没死透呢!

就在陈苟内心挣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犹豫着要不要为了仙草出卖自己“灵魂”的时候——

“吼——!!!”

“陈苟!小畜生!老子要活剐了你——!!!”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饱含滔天怨毒和剧痛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百草殿的方向炸响!那声音充满了血丝,带着一种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疯狂,正是黑风三煞中老大陈奎的声音!紧接着,是另外两个同样怨毒却夹杂着痛苦呻吟的叫骂:

“我的眼睛!陈苟!你不得好死!”

“别让老子抓到你!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脚步声杂乱而沉重,伴随着刀剑拖地的刺耳摩擦声,正快速朝着他们所在的断柱方向逼近!显然是陈奎在剧痛稍微缓解后,凭着对陈苟的滔天恨意,带着两个同样瞎了眼但勉强能行动的同伴追了出来!

柳月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惶,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陈苟的脸色也猛地一变!他刚才光顾着和小师妹斗智斗勇(被小师妹单方面压制),差点忘了这三个定时炸弹!

机会!

几乎是瞬间,陈苟那“苟”字真言再次占据了上风!什么仙草,什么技术,都没有小命重要!被黑风三煞堵住,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他猛地一把抓住柳月儿的手腕,动作快如闪电!

“小师妹!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陈苟的声音充满了“急切”和“担忧”,脸上的表情也切换成了“同门情深”,“黑风三煞追来了!他们恨我入骨,你跟我在一起太危险了!我们分开跑!你带着仙草往左边那条岔路跑!那里地形复杂,容易躲藏!我来引开他们!快!”

他一边语速飞快地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将柳月儿往左边一条狭窄、布满藤蔓的岔路推去,同时自己作势就要往右边那条相对开阔的通道冲!

这姿态,这语气,这安排,简直就是一个为了保护师妹甘愿牺牲自己的好师兄典范!如果忽略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狡黠和算计的话。

分开跑?引开敌人?

柳月儿被陈苟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看着陈苟那副“大义凛然”准备去“赴死”的背影,再看看自己手中沉甸甸的玉盒,又听听身后越来越近、饱含怨毒的嘶吼……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惊愕,有茫然,还有一丝……冰冷的了然。

这个老六师兄……他这是想自己跑路,顺便把黑风三煞的仇恨和危险全推给我?!

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柳月儿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刚才还跟自己讨价还价,转眼就把自己当挡箭牌?!

就在陈苟以为计谋得逞,脚步刚刚迈出,准备全力冲刺逃之夭夭的刹那——

一只冰凉柔软的小手,如同灵蛇般,死死地攥住了他那只没被撕破的衣袖!

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陈苟一个踉跄,差点没扑倒在地!

“师兄!”柳月儿的声音带着哭腔,但这一次,哭腔里充满了“恐惧”和“依赖”,她死死拽着陈苟的袖子,整个人几乎要贴到他背上,身体微微颤抖,“月儿……月儿害怕!那三个人好凶!他们眼睛瞎了更可怕!师兄你别丢下我一个人!要走一起走!要死……要死也死在一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决绝”和“依恋”,像是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小动物,死死抓住了唯一的依靠。那双刚才还闪烁着精光的眸子,此刻又蒙上了一层水雾,可怜巴巴地望着陈苟。

陈苟:“……”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柳月儿那张瞬间又变得柔弱无助、我见犹怜的小脸,再看看她死死抓住自己袖子的、指节都有些发白的小手。

草!

这小狐狸精……她学得也太快了!这演技!这变脸的速度!简直青出于蓝啊!

他想甩开,但柳月儿抓得死紧,而且那副“你敢甩开我我就哭给你看并且喊救命”的架势,让他毫不怀疑自己一旦强行挣脱,这小师妹绝对会立刻放声尖叫,把黑风三煞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

“师兄!他们来了!快跑啊!”柳月儿带着哭腔,惊恐地看向通道拐角处,那里已经传来了沉重的喘息和刀锋刮过石壁的声音!

陈奎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也清晰可闻:“在那边!老子闻到那小畜生的骚味了!追!”

“妈的!”陈苟心中暗骂一声,知道彻底被这小狐狸精赖上了。现在想甩开她单独跑路,几乎不可能!强行甩开,风险更大!

他当机立断,反手一把抓住柳月儿的手腕(这次换他抓了),低吼道:“跟紧我!”

说完,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什么方向,拖着柳月儿就朝着前方雾气更浓、看起来更崎岖难行的区域亡命狂奔!什么左边右边,现在逃命要紧!

柳月儿被他拽得跌跌撞撞,但嘴角却飞快地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一闪即逝。她紧紧抱着怀里的玉盒,另一只手任由陈苟拉着,脚步却丝毫不慢,甚至还有余力带着哭腔“提醒”:“师兄!小心脚下!啊!那边有石头!”

陈苟头也不回地闷头猛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亏大了!这次真是亏到姥姥家了!仙草没捞着,还被这小狐狸精讹上当了挡箭牌!黑风三煞还在后面追!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两人一前一后,在昏暗、布满碎石和腐朽植物的遗迹通道中狼狈逃窜。身后,是黑风三煞充满怨毒和痛苦的嘶吼与追击。前方,是未知的迷雾和更深的危险。

陈苟拉着柳月儿冰凉的小手,感受着身后那三道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杀意,再想想怀里空空如也(仙草没了),心里拔凉拔凉的。

苟道艰难,老六难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