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倒春寒裹着细雨，陈奕辰攥着手机在梧桐树下转圈，鞋底碾碎一地紫藤花瓣。这是他返校后第N次拨打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在不断提醒着陈奕辰，小暖已经把自己拉黑了，而记忆里，还停留在小暖踮起脚尖那轻轻一吻。
当小暖出现在宿舍楼门洞时，陈奕辰举着伞的手突然僵住。她穿着一件米色开衫，衣襟却用一枚红色发带系成死结，像道醒目的警戒线。
未拆封的零食袋在陈奕辰掌心沙沙作响，那是从城西网红店排队四十分钟买来的战利品。终于等到小暖，陈奕辰慌忙将手里的零食袋递给她，然而他手腕上的红绳却惹得小暖心头一沉，那是那个女孩为他戴上的月老红绳。
“学长，不必了！”小暖突然开口，尾音坠着冰凌。陈奕辰递礼物的动作被按了暂停键。
“小暖，看烟花那天我是做错什么了吗？怎么那天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就变了？是我做了什么唐突了你，还是那天的那个吻，我没有及时给予回应，让你不舒服了？”
“你别说了！”提到那个吻，小暖瞬间恼羞成怒，她有太多问题想质问陈奕辰。
“我们到底算什么关系？”
“你喜欢我吗？”
“如果你对我的好是出于喜欢，那你的那个女朋友又算怎么回事?”
“如果你并不喜欢我，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可最终，所有质问都化作喉头哽咽的酸涩。
“小暖，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吗？”说着，陈奕辰上前一步将小暖箍进怀里，扶在她腰间的手掌与那日扶住那个女孩的姿势如出一辙。想到这，小暖浑身战栗，猛力推开他的瞬间，零食瞬间散落一地，巧克力球滚进雨水，像融化的霰弹。
陈奕辰眼底泛起的痛楚，那真实的感觉差点让小暖心软下来。“小暖！”陈奕辰伸出手拉住小暖的衣襟，手腕上的红绳狠狠刺痛小暖的心。
“别再自欺欺人了。”小暖暗暗下定决心，狠狠扯回被攥住的衣襟，踩过满地狼藉转身上楼，留陈奕辰一个人站在原地，傻傻愣了好久。
寝室门刚合上，小暖就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泪水又不听话地簌簌往外流。窗台外的雨丝斜斜切过视野，她数着瓷砖缝里的霉斑，突然意识到，她和陈奕辰的故事，在此刻正式宣告结束。
暮色如一块巨大的灰色绸缎，缓缓地、沉沉地四合而来，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昏暗之中。小暖在这无尽的昏暗里，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终于从那如汹涌潮水般将她淹没的崩溃情绪中，艰难地稍稍缓过神来。她无力地瘫坐在床边，手指机械地滑动着手机屏幕，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通过微信一条条地转述给此刻还在兼职岗位上忙碌的黄倩倩。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再次割开她那尚未愈合的伤口，可她却不得不这样做，仿佛只有倾诉出来，才能让那压抑在心底的痛苦稍稍减轻一些。
没过多久，手机屏幕亮起，黄倩倩秒回：“好样的，够硬气。”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小暖那原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小暖紧紧地盯着这六个字，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挣扎，足足看了十分钟之久。“硬气，有什么意义吗？”她在心底不断地问自己，那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却无人能给她答案。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可小暖却丝毫感受不到。紫藤花在暮色的轻抚下，垂成了泪滴状，仿佛也在为她的遭遇而伤心落泪。她静静地坐在那里，脑海中如电影般不断回放着与陈奕辰之间发生的一幕幕。那些曾经的甜蜜、欢笑，此刻都像是一把把尖锐的针，刺痛着她的心。
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在她脑海中划过。她忆起陈奕辰向大家介绍自己时，向来只是轻描淡写地称“只是学妹”。那一刻，她如梦初醒，原来，她和陈奕辰之间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单方面的臆想。毕竟，陈奕辰在给予那些所谓的关心与陪伴时，就已明确表示，那只是学长对学妹的照顾。如此看来，她确实没有立场气愤、懊恼，因为自始至终，陈奕辰从未说过喜欢她。
想到这，小暖的心中五味杂陈。她默默地拿起手机，将陈奕辰的电话号码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喂，奕辰学长。”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小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又带着一丝决绝。
电话那头，陈奕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暖？”那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一丝期待。
“明天有时间吗，我们见面好好聊一聊吧。”小暖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带着三分凉薄，仿佛是对这段感情已经彻底失望；又带着七分戏谑，似乎在嘲笑自己曾经的愚蠢和天真。
已经许久没能从电话听筒里听到陆小暖的声音，陈奕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地答道：“好。”那声音中，满是急切和渴望。
挂断电话，陈奕辰忐忑与兴奋交织，让他坐立难安。上铺突然垂下条咸鱼——魏思齐倒挂着探头，头发乱成鸟窝：“老陈！你丫要是再搞不定小暖学妹，我家倩倩都要跟我断交了。”
“你家倩倩，人家黄倩倩不是有男朋友吗？”明伟从《量子力学》书里抬头，金丝眼镜闪过睿智的光。
“倩倩跟男朋友异地恋已经三年多了，大学还会异地四年，四舍五入等于守活寡。那个男友活像个电子宠物，过节才上线发5.20红包，这种鸽子王留着过年啊？”魏思齐一本正经地答道。
“你乘虚而入当心月老给你寄刀片！”明伟说着，继续低头看起书。
“放屁！”魏思齐咸鱼翻身砸得床板吱呀乱响，“我那叫安慰空巢少女！”
“所以你这是知三当三……”明伟推眼镜的动作像极了柯南破案，“要我说，等你俩成了，老陈和小暖还僵着，那咱宿舍直接改成婚恋节目录制现场得了！”
这话像根银针扎进陈奕辰后颈，他瞬间石化成兵马俑。
魏思齐见状赶紧找补：“别听他瞎说！我跟倩倩那是纯得能当蒸馏水的革命友谊！”
明伟突然露出蒙娜丽莎的微笑：“不过老陈啊，你和小暖学妹这出年度情感大戏，到底什么时候能收官啊？”
魏思齐趁机往火堆里扔柴：“要我说，小暖学妹这招叫作‘欲擒故纵’！你看她平日软糯糯的，心里指不定憋什么大招呢！老陈你自求多福吧！”话音未落，一瓶空可乐瓶精准砸中他的狗头——明伟正合上书本认真地看起热闹。
初春的雨丝，宛如银线般斜斜地切过咖啡厅那通透的落地窗，在陈奕辰那件灰蓝色卫衣的肩头，洇染出一片深色的水痕，那痕迹好似岁月年轮，一圈圈缓缓地漫开。他第三次拿起银匙，轻轻地搅动着面前早已冷掉的咖啡，咖啡旋涡里，隐隐约约映出玻璃窗外那摇曳生姿的紫藤花影。而窗外，传来一阵阵帆布鞋底与水泥地面碰撞的焦躁节拍，这节拍声，仿佛是命运敲响的鼓点，一下下敲击在陈奕辰的心上。
“学长来得够早的！”小暖的声音，带着一种比窗外雨声还要清冷的凉意，悠悠传来。她新涂的酒红色甲油，在暖光的轻抚下，流转着如血的光泽，这颜色如针一般，刺得陈奕辰眼皮微微一跳。
“小暖，你来了？”陈奕辰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缓缓开口：“你为什么不开心？”那咖啡在他的搅动下，在表面画出一道道破碎的银河，宛如他此刻破碎的心。
“没有不开心……”小暖冷冷地一笑，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疏离，然后，她从容地坐到了陈奕辰的对面。
“那天，我本来很开心、很开心，我以为你也是……”
没等陈奕辰把话说完，陆小暖就急忙打断了他，“学长，那天是我冲动了，是我会错意。所以，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以后我会努力做好你口中那个‘小学妹’。”
“你是因为我没有向大家好好介绍你？小暖，你没有会错意，我喜欢你，是真的！”
小暖被陈奕辰此时不合时宜的“告白”弄得哭笑不得，之前安慰自己的理由瞬间土崩瓦解。“你，喜欢我？呵！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陈奕辰一头雾水。
“奕辰学长，这个话题就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陈奕辰顿时心慌意乱起来，他不敢再深入聊下去，他害怕自己真的会把小暖吓跑，到那时，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可是，他满心焦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哄小暖。陈奕辰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红绳。小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抹朱砂红，如同一颗炽热的流星，在她虹膜上炸开漫天星火。
“才发现学长手腕上多了一根红绳，有特殊意义的吧。”她冷笑时，鬓角的碎发轻轻扫过唇边的草莓牛奶渍，那模样，就像一道讽刺的惊叹号，刺痛着陈奕辰的心。
“这个，嗯，有点特别的意义。”陈奕辰刚要解下红绳里的其中一根，小暖已经迅速别过了脸。“真难看！”她的话语，如同一把冰冷的刀，割断了陈奕辰想要解释的念头。陈奕辰瑟缩地收回手，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奕辰学长。之前我做的举动可能给你带来困扰了。”小暖说话的语气温柔却如同一把把锋利的箭，射向陈奕辰。“对不起！以后我一定会与学长保持距离，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也请学长给我最起码得尊重，可以吗？”
“小暖，我真的……我不知道……”陈奕辰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看着小暖隐忍着泪水的表情，最后，他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小暖，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你别难过，你这样，我真的是……”
小暖故作自然地挤出一丝微笑，可那微笑里，却藏着无尽的苦涩。“奕辰学长，毕业实习的事安排好了吗，我听华章学姐说，魏学长会回京北，你和他一起去吗？”小暖看似随意地问道。
“我，我打算回江城了……”陈奕辰轻声说道。
“江城？”小暖用塑料勺轻轻戳破草莓果粒，那酸涩的汁液在桌面上蜿蜒流淌，如同一条楚河汉界，隔开了她和陈奕辰。她想起之前在群里看见的陈奕辰与那个女孩的照片，心中一阵刺痛。“不是说要去京北吗？”
瞬间，陆小暖又想到：陈奕辰女朋友在江城，毕业自然是要回去的。自己到底算哪根葱哪头蒜，还自作多情地想要毕业后去京北找人家，人家根本没打算搭理你。
“小暖，你毕业后会回江城吗？”陈奕辰再次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会！”小暖态度决绝。
陈奕辰眼神里最后一丝光亮黯淡下去，他看着面前早已冷掉的咖啡，内心无比苦涩。“我们只能这样了吗？”
“我们？”小暖突然轻笑一声，指甲重重地叩在草莓牛奶的碗沿，发出清脆的裂音，那声音，仿佛是她心碎的声音。“本来也从来没有什么‘我们’。”
“小暖……”陈奕辰的心里早已千疮百孔。
“江城春天的风，比京北的雾霾还缠人，学长以后自求多福吧！”话音未落，小暖已起身，抽绳勾起的布料在两人之间绷成一根危险的弦。两人同时回头，呼吸在二十厘米间交织成一座危险的桥。
最后，是小暖先松开了手，“学长，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谢谢学长这段时间的关照，再见。”
陈奕辰独自坐在咖啡厅里，直到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降临。他的心，被连皮带肉地撕成一片一片，每一片都承载着他对小暖的爱与无奈，在黑暗中，无声地飘落。
